孙恩又惊又疑,他是习武之人,精力充沛,这一瞪便如嗜血之兽,一般人若被瞪一眼脚都要打颤了,而这少年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好似两个小太阳。让他本人都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小子,你这是在激我吗?”
“激?不敢,实话实说罢了,孙祭酒神仙中人跟愚昧的凡夫俗子共同生活在凡间,不就该多包容世人吗?否则旁人定笑孙祭酒没有容人之心,我这是以常理度之。”
薛正纲侃侃而谈,在众人都颤栗于孙恩的杀气时,步履轻盈地向前走了一步。
孙恩暗自心惊,心想这小子如此胆大,又口齿伶俐,必不是蠢人,在自己的强威下兀自能波澜不惊,其定力可想而知,必是胸有成竹才敢这样。
眼看薛正纲忽然迈进一步,顿觉“非同小可”。
这脚步不丁不八,两肩平行,好似灵龟之沉稳,而且右手微抬、五指成勾,好似毒蛇之灵动,且脑袋微微下沉,其武功之怪异,前所未有,但又同时兼容至刚至柔,直把孙恩吓了一跳:“我修习天师道多年的武功方有今日之能耐,这小子尚且比我小上几岁,竟能练到这天人合一、刚柔并济的地步。”
孙恩情知高手出招,绝不留情,这小子装疯卖傻,肯定是要忽施偷袭,教自己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当此电光火石之间,孙恩一身的武功便施展了起来,只见他手不动、脚不挪,身子向后一仰,斜成四十度,就像仰天摔倒般,猛地发功,身子平平向后滑出七八尺。
这门身法叫作“打草惊蛇”,蛇是警觉性极高的冷血动物,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它立即进入战斗状态,随时给予对方猛烈进攻,也能瞬间趋避。
可惜孙恩是在惊恐之下施展此身法,情急之下忘了自己背向大门,滑出七八尺,脚后跟绊在门槛上,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摔出书房外,书房门槛到院子有四五阶石阶的落差,孙恩便顺着石阶一骨碌地滚了下去。
孙恩灰头土脸,猛地里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弹起,如炮弹般再度飞入书房,喝道:“臭小子,我要你的命!”
薛正纲右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奇道:“孙祭酒,你这是怎么回事?”盯着孙恩一身的灰尘,黄袍脏兮兮的,再不复仙风道骨之态,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鬼!”
“这小子会妖法!”
“这怎么可能!”
在场的十五名鬼卒面有惧色,齐齐颤声道。
孙恩的武功有多高,外人不足为道,这些鬼卒可是深知孙恩的武功,他们可是亲眼瞧见孙恩三拳两脚就把一头千来斤重的疯牛活活打死。而这眼前少年显得更加不凡,只见他这么向前一迈、这么一弯腰、一抬手、一挠头,拳未沾上孙恩的袍角,隔着两步远就把孙恩打飞七八丈,狼狈不堪,这让鬼卒们更加心惊胆颤。
孙恩大怒,斥道:“闭嘴!”暗想这小子原来一点武功也不会,只是一个胆大的楞头青而已,枉费自己吓得如临大敌,心下又是惭愧又是愤怒,但他又不能第二次出手伤人,否则就能被人瞧出先前的胆怯,这要是传将出去,必成为天师道内的笑话。有何颜面再当统领一方鬼卒的小祭酒呢?
他皮笑肉不笑地向薛正纲一拱手:“原来小兄弟也是江湖中人,武功着实厉害,竟能跟我打个平手,实在是英雄出少年。”
众人一听,兀自不信,只觉匪夷所思。如果方才二人真的是在交手的话,那孙恩飞出去七八丈摔得四脚朝天,而薛正纲又一动不动,高下立判,一眼辨别,怎得还能算是“平手”呢?
孙恩向薛正纲直打眼色,暗想:“臭小子你要是不配合我,让老子下不来台阶,今天一掌就把你给毙了。”
薛正纲瞧见孙恩的表情,已猜出其中的起承转合,背地里险些笑破肚皮,可他脸上仍是一副沉重之色,装模作样地道:“不错,孙祭酒武功高强,这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和滚地身法实是令我大开眼界。唉,过了一招,在下便深觉自己的武功不如孙祭酒,实在是惭愧,惭愧,哪有脸刚说平手二字。”
饶是孙恩以巫觋神学招摇撞骗了半辈子,此时也不禁脸上发烧,尴尬地道:“小兄弟,咱们俩也是不打不相识,我看这事便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怎么样?”
薛正纲自然不可能不卖他这个面子,正好息事宁人,一揖到地,说道:“是,是。在下好生敬仰祭酒的本事。”
孙恩心里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去理会他,能把尴尬的局面扳回到“平手”,已经算是挽回颜面了,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掉头就走。
郑道之挽留道:“孙祭酒,今夜已深,不如在寒舍住下,明日再回去?”
孙恩脚步一顿,脸上浮现青气,眼珠子一转,变成阴测测地笑容:“好啊,好啊。”
郑道之无所察觉,露出喜色,向管家道:“快,带领祭酒跟鬼卒们到东厢房歇息,记得,要好生伺候着,快给孙祭酒带路!”
那管家赶紧引孙恩等人前往东厢房。
郑道之回头看着薛正纲,绕着他走了两圈,上下打量,啧啧几声,说道:“侄儿呀,侄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又是能文,又是能武,你这身奇术是怎么练成的,难不成你也是道门中人?”
薛正纲忍俊不禁,但仍是忍成一张棺材脸,眨了眨眼睛:“世伯,我答应了别人,不能到处说的。”
“是,世伯明白了。教你神术的是世外高人,自然不肯轻易泄露行踪,否则像我这样的求道者便如过江之鲫般一股脑儿的涌过去了。”郑道之像是揣了宝似的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道。
薛正纲苦笑不已,这老头话里有话,分明是要求自己教他道术,忙道:“世伯若不介意,侄儿可教你一点。”
“弟子郑道之,拜见……”郑道之作势双膝一软,就要拜师。薛正纲连忙伸手托在他的腋下,将他拉直起来,低声道:“世伯,我都喊你世伯了,我怎能收你为徒呢?我私下教你几招,你别传出去便是。”
“可以,可以!”
郑道之大喜过望,他人到晚年,于金钱名利一事已经淡泊,萦于心头便是渴望能多活几年,这才捐五斗米入天师道。
他当即颤巍巍道:“我……我这近几年经常头晕,一晕便是整日,又伴随呕吐,吃一点,便吐一点,吃一点便吐一点。孙祭酒说,这是有冤魂附体,要取妇女亵衣门前入地五寸埋之,方可解决。”
薛正纲险些笑了出来,问道:“世伯脖子是不是经常酸?”
“是啊,年纪大了,脖子也是经常酸的要命。”郑道之道。
薛正纲心想这丫的定然是骨质增生压迫神经,导致如此的,一时倒没了法子,现制西药可做不出来呀,而且这病放在现代,也是及其棘手的,缓解倒是有办法,要想根治难上加难。当即道:“世伯可找个年轻貌美的侍女,每日为你按揉筋骨,并且多吃鸡蛋、水果、蔬菜、豆子,这豆子嘛红黄黑都可以,则病痛会有所缓解。”
“是么?”郑道之挠了挠满头白发,忽然脸色惊恐:“侄儿不会是要让我练采阴补阳的功夫吧?世伯……世伯……一把老骨头了,折腾不起……”
薛正纲把脸一黑,心想你想得美呀,这是按摩疗法跟食疗的两种结合,当即抚慰道:“不是,这是因为……因为世伯体内积蓄阴气,要靠女子的纯阴之身为你按摩时吸走,至于我说的几样食物,则是给世伯壮壮身子的。”
“原来如此。”
郑道之松了口气,说道:“士谔,这天色已晚,不如暂且在我府里住下,明日咱们在详细探讨治疗之法,如何?”
薛正纲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就叨扰世伯了。”
“不叨扰,不叨扰,士谔以后若是有空,要时常过来世伯家里盘桓几日。”郑道之抚掌大笑,吩咐门卫,说道:“赶紧的,送我这老兄弟,还有两个侄儿去西厢房住,收拾干净了,不要怠慢了贵客。”
门卫嗯的一声,在薛正纲面前,竟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恭恭敬敬道:“薛公子,请随我来。”
薛正纲点了点头,如沐春风地一笑:“走吧。”
转头向谢雨轩,他轻声道:“以后可不能这么冒失,这些人都是鬼蜮伎俩,折腾起来难缠得紧。”
谢雨轩脸上一红,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是。”
薛正纲想到孙祭酒那神出鬼没的武功,不由得深有忧色,心想这家伙刚刚被我吓到了,颜面尽失,不敢再为难,可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自己可难以抵挡。这货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反派大高手,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他。
“别自责,我知你因为谢道韫姑姑,所以才会失态指责妖道人。过去就过去了,记得先跟我说一声,我能帮你扛下来的。”薛正纲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道。
谢雨轩愣愣地抬头,刚好对上的是薛正纲火热的眼睛,不禁脸颊通红,又垂下头,低眉顺眼道:“谢谢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