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大权臣 第三十三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下)
作者:深海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二日,太阳尚未初升,郑府便忙着为薛正纲送行。

  府里备了最好的马车,薛希贤一家以及郑道之的家眷们,都前来送行,沿着大道一送便是七八里。

  薛正纲只觉十分地不自在,这么一帮人就为了送他一个人,不由得苦笑,急忙刹住脚步,向郑道之拱手道:“世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吧,别再送了,侄儿实在承受不住。”

  郑道之笑道:“唉,没事。你小小年纪,便要奔波建康,一去数百里,别说是你父亲,便是我也担忧不已。这回我给你请了一个余杭县最好的剑手,可以信任,他能护你周全。”

  “是的。”薛正纲向他一揖到地,对这位世伯在近几日的相处,已生出些许亲近之情。

  郑道之走到一旁去。

  薛希贤走上前来,说道:“出门在外,别犯浑,不要冲动,遇事需要冷静,这句话你只要记在心头,便是远行百万里,为父也不担心。”

  薛正纲没想到这个向来絮絮叨叨的便宜老爹这回讲话变得如此简略,不由得道:“父亲放心,您的教导,我时刻牢记在心,不敢或忘。以后每日三餐吃饭前,我会大声朗诵父亲今日之教诲。”

  薛希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拄杖道:“又爱胡搅蛮缠了。”背过身子离去,偷偷地抬手擦了擦眼泪。

  接着告别的是谢夫人和大哥薛正经。

  他们母子对薛正纲是又嫉又恨,谢夫人更想这小子去了建康,不知会有多大的际遇,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满之情倒也没有发作,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薛正纲知道她有口无心,只作敷衍,于是也跟着敷衍几句便聊不下去了。

  薛正经挥着扇子,说道:“二弟呀,这一去数百里,远隔千山万水,你可要小心。”心下暗想,这小子一走那是猴年马月才回来的了,趁这空挡掳获美人芳心在他看来是时间充足的。

  薛正纲哪里猜不出那一点小心思,便没有昨夜之事,他也不认为薛正经会在没有情敌争风吃醋的情况下,能博得美人的青睐,毕竟以大哥这颜值、这智商、这才华,是不足以让她看上的。当下只摆了摆手,笑道:“大哥不必担心,你且管好家业便是。”

  薛正经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左右余光一扫,不见谢雨轩的倩影,心想:“她也没来,那自是对这小子没有任何的感情,哼,不堪一击的对手。”

  薛正纲一一做了告别,眺目远望,仍是不见谢雨轩的身影,心下微有遗憾,暗想:“或许是睡过头了吧?”

  当即走向马车那儿。

  把车的是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人,身材欣长,正靠在车辕边睡觉,怀里抱着柄古剑。薛正纲暗想站着也能睡着,这可真是个人才,伸手便去拍他的肩膀,笑道:“喂,醒醒,该赶路了!”

  这一巴掌还未落下,“啪”的一声,手腕已让这中年人攥住,薛正纲不由得一惊,那中年人抬起了头,淡淡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赶紧上车吧,我没有睡着。”

  说着放脱他的手腕。

  薛正纲见他抬头之时,发现他仍是闭着眼睛,不由得心生好奇,仔细一看,才知此人其实真的没有睡着,而是他眼睛极小,加上又是单眼皮,眼睛便只剩两条缝,不仔细观察,还真以为他在睡觉。

  此人身材欣长,可惜绿豆眼、蒜头皮、蛤蟆嘴,脸色苍白如纸,实不是相貌平平所能诠释的,简直面目可憎。他就是被郑道之称为余杭县第一剑手的人?薛正纲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不敢怠慢,拱手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不敢当。承蒙江湖群豪们看得起,推举在下为余杭县第一高手,在下姓陈,贱名培层,人送外号‘一线天’。”

  那中年人一拱手,眼睛四十五度角上抬仰望天空,充满了忧伤和沧桑。

  薛正纲听他姓名,本是好生敬重,可听到这人的绿林外号竟被称为“一线天”,下意识地便想到他那两条缝似的眼睛,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暗想这个江湖外号,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贴切呀。

  这一笑薛正纲便后悔了,心下惭愧不已,歉然道:“对不起,在下一时想起往日的趣事,不由自主地便发笑,并没有讥笑您的意思。”

  陈培层淡然一笑,绿豆眼里精光闪烁,随即又缓缓隐没,说道:“‘一线天’三字,并非指在下的眼睛,而是指我这柄重达九斤四两三毫,长达三尺四寸,出鞘之时,寒霜满地,电闪星飞……”

  薛正纲嘴角抽搐了一下,暗想这人可真不会聊天,说话直来直去,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辩解道:“我真的没有嘲笑你,真的。”

  “没事,我不在乎,赶紧上车吧。”陈培层纵身上了马车,又伸出一只强有力的右手。

  薛正纲搭把手借力上车,陈培层笑道:“这位公子,你可得抓紧了。这出了余杭一带,盗匪横行,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免得遭到不必要的骚扰和阻碍。”

  “是,你尽管驾车,由你来决定便是,注意,安全第一。”薛正纲有些担忧这芝麻绿豆眼的大侠客会不会目不视物的情况下,驾马车去撞树吧?要换作后世考驾照,就这眼神直接当成近视不让考了,因此不放心地说了“安全第一”四字。

  一行赶路便是出了三四里,风驰电掣,迅速相当之快,尤其是路上颠簸,险些没把苦胆给吐了出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忽然“愈”的一声刹住了,薛正纲奇道:“还没到饭点呀,停车干啥?”

  陈培层的声音隔着一张车帘透进来,淡淡道:“有人在前面拦着路,过不去。”

  薛正纲探出头来,陈培层的右手已按在了剑柄上,斗笠下的绿豆眼也已经变成了花生眼,精光四射,随时有暴起杀人之意。一侧头,便见三十步外的松树下,一道倩影立在那儿,旁边的松树系着一匹白马,不是谢雨轩,又能是谁?

  “是我的故人,不要动手。”

  薛正纲不由得心中一跳,拍拍陈培层的肩膀。后者把剑往背上一插,倚着车辕再度呼呼大睡。

  “你怎么在这里?”薛正纲不由得奇道。

  “跟你道别。”谢雨轩带着一副斗笠,这斗笠是专为女人所设计的,斗笠的边缘挂着薄薄的青帐,直垂至地。

  薛正纲瞧她一身红衣,不由得道:“为何先前不跟大家一道跟我道别,而在这跟我单独见面?”

  谢雨轩轻轻地咬着红唇,吐气如兰地道:“我早知你会走,所以才在这等了你好几个时辰。”

  “等了我这么久,所为何事?”薛正纲心下好生感动,笑道。

  谢雨轩哼了一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轻声念道:“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薛正纲打趣道:“做得一首好赋,雨轩文采斐然,我好生佩服。”

  “这是你写的。”

  谢雨轩望着他,眼眸的深处是无尽的情意。

  薛正纲心想我哪有这本事,这诗还是抄袭了当代诗人陶渊明的奇作,“借花献佛”罢了。只是眼下的陶渊明,恐怕也就十四五岁,断然未做出此等绝妙好词,只是被薛正纲抢占先机,《闲情赋》自然成了他的作品。

  “不错,是我写的。”

  薛正纲可不会煞风景地说这不是我写的,别人也不是写给你的。

  “为什么留下此诗?”

  谢雨轩见他老实承认,柳眉微微舒展开来,有些脸红地问。

  左近无人,身后又躺着一个半瞎子的剑手,薛正纲再没有任何的拘束,直抒胸臆道:“留下此诗,意便如诗中之含意,雨轩姑娘莫非解不懂其中的含意,故前来求问的?”

  谢雨轩霞飞双颊,暗想这诗写得十分的露骨,愿意当你的“衣领”、“腰带”、“洗澡水”、“草席”,可说求偶之意溢于言表,不禁又羞又气,裙底伸出一只小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脚背上,“我……我怎知诗词是何含意!”

  薛正纲忍痛微笑,伸手揽住她那盈盈一握的蛮腰,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道:“那我可就直说了,我想要跟你在一起,就这么紧紧相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低沉的嗓音、温柔的眼神、大胆地动作,直把谢雨轩的身子骨都弄酥了,软软的依偎在他怀里,有些生气地道:“你这个坏人,我怎么就偏偏遇上了你?”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两个,谁也逃不掉。”薛正纲发挥了自己浑身解数,什么浪漫便讲什么,或者说哪些不靠谱便说哪些,正如某位台湾作家的名言:“浪漫通常带点不真实。”

  谢雨轩轻轻地捶了他一下,嗔道:“天意若如此,我定算是遭了天谴,才遇上你这个小冤家。”

  薛正纲用力地把她抱紧,说道:“也许是吧,或许你前世便是天上的仙女,因为偷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被贬下凡间,为了惩罚你,才让你遇上我。而我恰恰相反,定是九世修来的福分,才许我与你共度余生。”

  谢雨轩痴痴地望着他,说道:“那我们在一起,岂不是一个错误?”

  “即使是错误,也是一个美妙的错误。错已经错了,何不让它继续错下去,美妙下去?”薛正纲长叹一声,他从未抱怨过生命之不公,惟有此时才恨这难测的天命,为何把二人的生活轨迹交织在一起,却偏偏有缘无分,似隔崇山峻岭般遥不可及。

  谢雨轩不说话了,如鲠在喉。

  薛正纲伸手抬起她的脸庞,深情款款地道:“今天的你,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人间万里,诸侯列国,没有一个女子能及得上你。相信我,不用多久,我就会回来,把你接走,远走高飞。”

  他心想倘若谢家不肯把她许配给我,那老子大不了带着她私奔,反正两晋南北朝一百多年都是动乱的大潮,要么逃亡海南,要么东渡日本,再也不回来。看他谢家在大晋王朝境内手眼通天,迈出了别的地方,又是否有这个本事?

  “我相信你。”谢雨轩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退后一步,两只手背在身后,笑道:“这是第二次哦。”

  “便是再亲一千次,一万次,我也能记得清清楚楚。”薛正纲调侃道。

  “讨厌!”

  谢雨轩脸颊绯红,推了他一把,最后才郑重道:“我该回去了,你自己保重,知道吗?”

  “你也要保重。”

  薛正纲收敛了笑容,前所未有的凝重道。

  “再见……”

  谢雨轩坐在马背上,仍是一步三回头地顾盼。薛正纲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如刀割之感,不忍再看,回身背对着她。

  她一咬牙,用力地挥鞭抽打马臀,夹紧马腹,马夹尘土,往归去的方向走了。

  薛正纲重新坐到马车上,说道:“启程了!”

  一线天坐了起来,睡意惺忪地伸了伸懒腰,说道:“好勒,走咯。”

  “你没听见什么嘛?”

  “睡着了能听见什么东西?”一线天明知故问道。

  薛正纲点了点头,“随便问问,没有听见什么,那就继续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