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余杭县，一路经过吴县、娄县、富春、钱塘等地。山高皇帝远，建康路漫漫其修远兮，一行半月有余，薛正纲每日里便观察当地的民生情况。

　　这些地方设立了不少侨县，自西朝灭亡，晋室南迁以来，达百万之众迁移南方，将原本贫穷和尚未开发的南方，进行了大力地修整。古代称为中原的只有河北一带，北方是中国古代经济的中心，而南方则是自前孙吴建国在此，才陆续开发的，换作后世，不说远的，明清时南方便已经相当富庶，现代时南方沿海地区更是我国科技、经济、工业的重要地区。但此时的南方尚还处于开发地区，仍落后北方。

　　从北方到南方沿途凶险，渡河登山，迁移万里，还要偷偷地钻过胡人的封锁线。能活着过来的极为艰难，他们大多都是拖家带口、聚集亲族友群数百上千人一起迁移。

　　虽说晋室偏安一隅，但仍是天下正统。

　　秦继周统、汉承秦制、曹魏代汉、大晋代魏，这是民心所向，汉人依附之心尚未断绝。

　　薛正纲这些日子以来不断地做笔记，考察民情，深感中华上下五千年之多灾多难。算起中华民族遭受到的侵略血史，五胡乱华、蒙元灭宋、清兵入关等侵略历史事件中，汉人无不在人口上占据优势，可汉人与边境的胡人相比，便显得文弱，在漫长的封建时代里，农耕民族在整体的民族战斗力，一直逊色于游牧民族。

　　且古代文明不似现代文明，文化再强大也不能在军事上带来优势，兼之领导者互相排挤，自相残杀，从而给了侵略者有了可乘之机。

　　能够长久统治中原的，无不例外地要给予汉族的优待，否则不可能长远占据这幅员辽阔的疆土。蒙元铁骑虽然横跨天下，但是不通文治，短短八十九年便被起义军推翻，清兵入关之际杀得血流成河，但后来任用汉人读书人为官，励精图治，也能传承二百六十余年。至于日本鬼子的侵略，激发了中国人以3500万军民之牺牲换来伟大的抗战胜利。

　　由此可见，残暴的侵略者，只能逞一时之快，而不能长期的霸凌我国，这也是中华文明薪尽火传的一个原因。

　　晋室虽然衰败，胡族占领了辽阔的疆土，可汉民族人口仍是占据多数的，凭借晋室正统的资格，引导汉人北伐，收复失地，未尝没有可能。

　　薛正纲坐在马车内，这时探出头来，跟陈培层坐在一起，问道：“陈兄，这一年到晚，共有多少汉人自北方南下来到大晋？”

　　“这事情，只怕是朝廷也算不清呐。”陈培层驾着马车，左手空闲地提起一壶酒，喝了几口，往薛正纲怀里一塞，说道：“喝一点吧。”

　　薛正纲心想这大概就是古代最早的酒驾了吧？还好没有交警拦车，当即也仰头喝了一口。

　　陈培层笑了笑，说道：“从北方来的汉人，倒是总共有三次。这儿是前孙吴的立国之地，武帝平吴后，一统全国，这儿得到了不少的生息，但没过多久就爆发了八王之乱。永嘉元年，元帝南下到此，续西朝之正统，这是第一次南下的大潮，南下的侨民大概在百万之众。至于第二次，则是祖车骑病死，郗鉴退守寿春，丧失黄河以南、淮水以北之地，流民撤向南方；至于第三次则是永和五年，桓宣武出兵关中，迁徙三千户汉民归来。”

　　“哦？”

　　薛正纲没想到这粗鄙的草莽剑客，倒有此等见识，不由得问：“难道这么多的流民南下，朝廷不立籍登册，加善管理吗？为何不知丁口有多少？”

　　陈培层笑了一声，眯着绿豆眼道：“登记了又有何用？流民两手空空地到了南方，没有任何土地和钱财，唯有依附豪贵地主门下荫户，宁愿受豪贵地主的剥削，也不愿入籍编户，就是因为国家的税收比之地主的剥削还要沉重。朝廷所能统筹到的人口数量其实要比实际数量小的多。”

　　薛正纲不由得沉默，别的不说，便是他们薛家，依附的流民恐怕都有三十余人，或是种田、或是养殖、或是砌砖盖瓦，都是这些人在背地里辛勤的劳作。时代的病根到底在哪里，恐怕当局的皇帝王公大臣无不心知肚明，可为了自身和集体的利益，各自在矛盾中寻找平衡，这个先天畸形又来历不明的帝国便是在这种风雨飘摇之下存在了七十余年。

　　这一日晚间，又抵达一座小镇。

　　薛正纲把贵重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然后跳下马车。一抬头，见这大剑客仍是躺在那睡觉，薛正纲叫道：“陈兄，进去吃饭吧？”

　　“不了，不饿。”他后脑勺枕着手臂，脸上盖着斗笠，闷声道。

　　薛正纲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这儿有卖酒的，还有青楼，咱们吃饱了饭，还可以上去逛两圈。”说着拍拍腰间的殷实的钱袋子，这盘缠他可没少收薛郑二老的。

　　一提到酒和美色，这是任何男人都绕不开的命题。陈培层坐了起来，脸上难得地浮现笑意：“走吧。”

　　两人勾肩搭背地进了小镇上最大的青楼里。

　　青楼已经人满为患，楼上楼下挤满了轻薄的嫖客，倚红偎翠，醉生梦死。

　　薛正纲挑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拍桌道：“拿酒来！快点！”

　　逛青楼者多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哪有似两人这么粗鄙的，一时间各方都投来鄙夷的目光。

　　薛正纲可不管这些，奔波一天肚子里粒米未进，饿得是两眼发青，哪有闲心情去管哪些面子上的事。青楼的老板娘上前为他倒了杯茶，娇声道：“公子，您要吃些什么？”

　　“好酒，好肉。”

　　薛正纲说了四个字，将茶壶推到桌子的角落，和蔼地道：“我二人都是空腹进来的，不宜饮茶，否则容易头晕。”青楼老板娘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她可从未听过空腹不可饮茶的道理，奇道：“公子也擅长医术？”

　　“勉强算是吧。”薛正纲敷衍了一句，将袍子一撩，伸手在腿上挠了几下，指甲缝里满满的污垢。

　　老板娘娇笑一声，说道：“公子医术了得，愿请公子为我把一把脉。”

　　“什么病？”薛正纲诧异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