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大权臣 第七十七章 围棋争锋
作者:深海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中年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露出笑容道:“正是。”

  薛正纲自知语失,心想哪能直呼对方的大名呢,可一想到号称南北双玄的两个都在自己面前,一个姓张的“玄”跟自己算是忘年交,而这个姓谢的“玄”,更是他的顶头上司,不由得苦笑道:“晚辈一时紧张,直呼谢帅的名字,实在是大不敬,还请原谅。或许,晚辈应该自称卑职才对。”

  谢玄奇道:“卑职?你是我的手下吗?在何人手下办事,我怎么没见过你?”

  薛正纲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了,妈的,明明自己今天要去京口报到,结果因私事开溜到建康来。虽然谢玄现在不知道他是何人,但明日接受任职,就啥也包不住了。

  他单膝跪下,说道:“属下薛正纲,于十二天前还是三吴那边的一个坞堡坞主,只眼下已接受招安,率所有人前往京口投军,想必谢帅应该已经收到下官的招安信了吧?”

  谢玄露出惊谔之色,说道:“你便是薛正纲?”

  “正是。谢帅日理万机,尚能记得小人的贱名,便可知道明公是个负责任的上司。”薛正纲赶紧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不留痕迹地拍了个马屁。

  谢玄道:“薛正纲?嗯,对,士谔是你的字,招安信上所署的是正纲,又没有你的画像,我倒不知,府里来了一位即将走马上任的部下,更好笑的是,我这位部下,竟连我这个上司也没认出来,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呀。”

  他的笑声极具感染力,有那么一股亲切地味道。一下子便化解了尴尬。

  张玄奇道:“余杭薛氏,怎得又成了坞主?”

  薛正纲叹道:“事情可就说来话长了。”随即便将自己如何遇上吴家坞的山贼详细说明,只略去关于天师道的恩怨一节不说,毕竟张玄也是“之”字辈的,天师道的铁杆粉,还是不要宣之于口的好。

  谢玄听罢,赞叹道:“这吴坞主倒也是条汉子。”随即斜眼瞧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暗思一个外来人,竟能压服所有人成为坞主,这权谋心计倒也不可小觑,正色道:“现如今危难在即,正是你我之辈共同御敌的时候,士谔深明大义,率众投军,这一点我可要表扬。”

  薛正纲苦笑道:“谢帅这是要把卑职夸上天了。”

  谢玄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明天早上你才到京口幕府接受任职,现在嘛,你只是我们府上的一个客人,知道吧?没有谢帅与卑职之分。”

  能够成为谢府的座上客,已是一大光荣,更难得的是薛正纲不过是一介寒门庶子而已,若是放在他人身上,恐怕可以载进家谱族谱里面作为吹嘘的资本。

  薛正纲不卑不亢地点头,正色道:“那士谔就客随主便了。”

  “过来坐。”谢玄走入凉亭坐下。

  薛正纲依言走上前,谢玄从僮仆手里接过一个蒲团,铺在自己的左侧,笑道:“士谔,你坐这,我们还有盘棋没有下完,过来帮我参谋参谋。”

  魏晋时期士庶观念无比的沉重,吃不同食、坐不同席、互不通婚,谢玄的一个小举动自然而然,薛正纲虽说不是深受这时代风气荼毒的人,可也不禁心有感动,暗想:“这是一个好老板。”

  薛正纲乖乖的坐在他的身边。

  张玄白了谢玄一眼,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幼度以二敌一,未免胜之不武吧?”

  谢玄忍笑道:“当今第一棋手,竟也担心我找帮手了?咱们从午时下到现在,我可是一盘也没有赢。”

  张玄乃是三吴地区的杰出人才,人送外号“张吴兴”,有江左第一棋手之称。

  “双拳难敌四手呀。”张玄摇头晃脑地一笑,却也不把薛正纲放在眼里,往棋盘里落了一子。

  谢玄亦下了一子。不多时,两人便进入了你来我往的厮杀局面。

  薛正纲面对围棋这种高逼格的玩意儿,连“略懂”二字都不敢讲,基本规则都不懂,乱出主意只能变成狗头军师,还是当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观看了一会儿,暗自数了一下,棋盘是纵横十九道交叉线列出三百六十一个“点”,既落棋的地方。魏晋以前的棋盘是纵横十七道线二百八十九点,魏晋以后,仿周天之度数增添的。

  不得不说,南北二玄的棋艺,差距很大。

  差距大也是相对而言。

  张玄号称江左第一,棋艺无人能及,谢玄的棋艺看起来也是很厉害了,但都很快地败下阵来。

  薛正纲看得极为入神,不由得为张玄的棋艺所折服,暗想:“下围棋,这也算是清谈里面的‘手谈’了,琴棋书画,能把棋算在雅人四好之一,绝非偶然。可惜我不会下,否则看这互相碾压、围攻、推进的棋艺,也能学上些心得。”

  便在这时,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笑道:“喲,大哥,你们怎么还在下棋呢?姐姐一家好不容易来做客,不去见上一见?”

  谢玄手持黑子凝思未落,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谢琰来了。等等,这盘棋快要下完了。令姜回来,我如何不高兴呢?我讨厌的是那个妹夫,整日里神神叨叨不务正业。”

  谢琰大笑:“是啊,我也觉得姐夫不是什么可堪大用之人。”刚一屁股坐下,张玄一子落下,决定全盘胜负已定,笑道:“又侥幸赢了一盘。”

  谢玄望着谢琰,调侃道:“你这人带着一身的霉气,一坐下便害我又输了。”

  谢琰笑道:“你就自个儿拼命赖账吧,怎么都往我身上推,你怎么不说是你身边的这位……”说到这儿,目光望着坐在大哥身边的青年,见他宽袍肥袖,剑眉朗目,唇边含笑,有些眼生,不由得奇了:“嘿,我怎么没见过你?”

  薛正纲避席向他说道:“晚辈余杭薛氏,薛正纲。”

  “没听过。”

  谢琰一听是什么余杭县的家族,不是本地的貉子,便是北来的小族,朝野内外,可没听过有哪个姓薛的望门名族,嘴角扯了扯,轻蔑道:“余杭薛氏,嗯,有什么家传绝学吗?”

  薛正纲见他一副轻蔑之色,不觉大怒,但想此人是谢安的儿子,只能强忍着下来,故作轻松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家虽小,五脏俱全。祖有常规,谦良恭俭让也。”

  谢琰一愣,随即笑道:“貉子也知道谦良恭吗?”

  话一出口,张玄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好歹薛正纲是他的小友,视为音律知己。且张玄也是三吴之地的本土士族,对貉子这个歧视南方人的词汇愤怒不已。

  薛正纲摇了摇头,说道:“第一,我不是南人,第二,南人就是貉子吗?”

  张玄哼了一声:“南人怎么不是貉子了?”

  谢琰顿感抱歉,说道:“张玄先生名门望族,我不是在说你。”

  薛正纲的怒气已是逐渐地上升,笑道:“倘若张玄先生不是名门望族,那便是了?”

  谢琰被抓住语病,顿时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任何的意思。”

  薛正纲别过头去,淡淡道:“我只知道天下分为南北,可皆属我大晋,一国同胞,本是一体,何来此荣彼辱?北人骂南人为貉子,南人骂北人为北伧,北伧是北方穷鬼的意思,南貉是亡国外夷,不知道哪一个骂得准确?”

  谢玄只觉一阵头大,听得出来薛正纲似乎有意挑拨张玄和谢琰之间的恩怨,说道:“士谔说得不错,有道理。相互蔑称,只是乡下的愚夫愚民所为之事。在座的张玄、士谔、谢琰以及本人谢玄四人,虽有南有北,咱们是志同道合啊,又有幸同坐一席,岂非美事?”

  张玄脸色稍缓,谢琰也不敢再继续张扬了,慑于大哥的面前,他可不敢造次,心下倒是忍不住嘀咕:“大哥居然为了这个貉子对我生气。”

  薛正纲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表情,恢复淡然之态,暗想:“同样是兄弟,差距可真大!玄帅待人和善真诚,这个谢琰虽然是宰相之子,门户观念、士庶之别却相当得严重,而且表现得如此明显。”

  张玄淡淡道:“士谔是音律上的奇才,所作之曲,尽可传世流芳。士谔呀,曲谱可带来了?”

  “是。”

  薛正纲探手入怀,将两本曲谱拿了出来,各自录有《女儿情》、《苏武牧羊》、《伯牙悼子期》等曲目。他吹曲子的功夫实际上不如张玄,可胜在种类繁多,乐器上亦有胜处。

  张玄如获至宝,说道:“这些曲子当真是无价之宝呀。”

  “不错,尤其是那首《苏武牧羊》,颇有让人伤心落泪之处。士谔小小年纪,才学便已如此出色,更是显露了人不可貌相、才不可观家风。试问祖宗如何平庸或出色,又怎能加诸于子孙呢?汉高祖以三尺青锋得天下,父亲刘太公却只一个平头百姓而已,魏武祖上有阉官,被人视为阉官遗丑,然魏武雄绝,王者之资,天下谁能小觑?”

  谢玄宽厚的手掌轻轻地在薛正纲的背上拂过,把褶皱都给抚顺了。他面向薛正纲,好似每句话都是对他说的,可这些话却统统地涌入谢琰的耳里,意思是警告他,不要小觑了出身卑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