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纲见谢道韫陷入沉思之中,眉梢微露悲伤,脸蛋却又浮现女儿态般的粉红,不禁大感诧异,奇道:“王夫人,你怎么了?”
谢道韫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听到“王夫人”三字,又不禁黯然神伤,心想:“倘若我是另一个男人的王夫人,该有多好?”
小辈面前,她不肯吐露内心的凄惶,强笑道:“称呼我为王夫人,未免生疏,不如你就跟雨轩一样,称呼我为姑姑吧。”
薛正纲顿感好生为难,这一声“姑姑”迟迟喊不出来。
谢道韫已明其意,笑道:“雨轩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她其实不是谢氏子嗣吗?你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即便有,也早早地出了五服。”
薛正纲再无顾虑,满面喜色道:“姑姑!”
谢道韫抿嘴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雨轩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说……说过了。”
薛正纲脸上一红,第一次产生了见家长的感觉。
谢道韫的目光紧紧盯着这个害羞的大男孩,忽道:“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那又能怎样?”
薛正纲一想到这个就长吁短叹,苦笑道:“有些事,它的开始未必会给你结果,有始无终,便是这个意思。”
谢道韫深以为然的长叹:“生命中,总有这些无可奈何之事。”
“嗯?”
薛正纲只是有感而发,以他这小痞子的性格,大不了就是私奔,远走高飞的想法,这随口一句,似乎命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薛正纲开始托着下巴,无聊地想到:“看来这位大才女是愿意我跟雨轩在一起的。唉,倘若是在肥皂剧里,那么她一定会从钱包里掏出两百万元现金,砸在我的面前,冷冷地说:‘拿了钱,离开我的侄女。’脾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再多给十块钱,让我打车滚蛋。”
“而在玄幻小说里,那大概就是退婚废材流的套路了,谢道韫姑姑肯定会呛啷一声拔出剑,冷笑说:‘我们谢家是中原大地上的第一家族,你这个废材,经脉尽断,二十岁了还没突破第五重境界,赶紧滚蛋吧,否则打断你的腿。’但是嘛,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对方哭着跟狗皮膏药似的倒贴。”
“如果在武侠小说里呢?估计也逃不了上面的套路,但我肯定会因为走路或者被人打下山崖,遇到了隐居深山的武林高手,或者捡到一本独孤九剑、九阳真经,三四年后神功大成再杀上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要是写实派小说,按设定我是一个穷小子,而她是富家千金女。按套路的话,戴有色眼镜老丈人跟爱慕虚荣的岳母肯定会嫌弃我,哎呀你怎么那么穷,裤子破的、衣服地摊货,月薪一千八,配不上我们家的。按这尿性,我应该要像个富一代般去奋斗,最后提着几个亿的现金,把老丈人家里给堆满,按肥皂剧里的台词改一改回敬他:给你八个亿,赶紧跟你女儿脱离父女关系吧。”
“其实,按照肥皂剧、玄幻、武侠、写实等各种结局还算好的,要是某些德国骨科类的,相恋到最后,原来是我的老爹勾搭了她的娘,或者抱错孩子啥的,一来二去,发展出了世人所不齿的禁忌之恋。然后老爹怒不可遏,掐着我的脖子大骂:‘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她可是你的妹妹啊!’我的天哪,我哪知道茫茫人海能碰上谁,就算是约炮遇上这个冰,那个怡的国际大明星,也不可能约到自己失散二十几年的妹妹吧?这几率比中彩票头奖还要低。当然,老爹肯定是不会听我解释的,因为我已经坐在德国的骨科医院轮椅上度过下半生。”
薛正纲脑子里仿佛上演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史诗级电影,片名是《倚天之穷小子逆袭迎娶白富美妹妹:在德骨病房的激情岁月》。
谢道韫看着他那一副阴晴不定的复杂表情,暗想:“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儿。”
其实薛正纲所想的,岂是凡人所能料到的,犹如撕裂大脑几百亿脑细胞的风暴正在他的脑子里肆虐。
“正纲,这是你的字吗?”谢道韫轻声道。
薛正纲乖乖地答道:“回姑姑,不是的,那是我的名,字士谔。”
谢道韫眼角露出笑容,道:“好孩子,这是一个很好的字。你要记住,这个字是教导你信守承诺,不能骗人的,你可不能忘了。”
“姑姑,士谔知道了。”
薛正纲眼珠子一转,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跟这个字大违其道,不禁扑哧一笑。
谢道韫奇道:“笑什么?”
“父母、姑姑、雨轩,这些我都没有骗过,但是那些欺负我的人,和想欺负我的人,我都是喜欢骗一骗的。”
谢道韫奇道:“谁想害你,尽管跟我说,姑姑帮你出气。”随即又露出笑容,点头道:“嗯,亲人自然是不能骗的,可是欺负你的人,骗了也无妨。士谔看来不是迂腐的孩子。”
薛正纲嘻嘻一笑,不知怎地,在大才女面前,就好似回到了幼时撒娇的年纪,说道:“譬如姑姑说什么,正纲一定牢记在心。”
谢道韫美目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难怪雨轩也对你如此着迷,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
薛正纲尴尬地不敢说话。
“你对‘生死’的领悟,似乎有相当的造诣,能够把王国宝辩得难以招架,便是姑姑跟你辩论,只怕也要败下阵来。”谢道韫认真地道。
薛正纲道:“能跟姑姑清谈,那是天大的福气,在讨论中学习。而学习是不会一味地追求胜负的,即便侥幸赢了,也是姑姑让着我的。王国宝不同,他是一个小人,侮辱了姑父,我自然要讨回公道。”
实际上他是得到谢琰的指示,无奈向王国宝发难,但这么煞风景的话,他可说不出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谢道韫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王国宝的手段。有时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要比一个光明正大的强大对手可怕多了。这样吧,日后你就尽量跟在姑姑身边,怎么样?”
薛正纲本是因为谢琰的怂恿才怒怼王国宝的,其实根本不愿招惹此事。可听了谢道韫的话,不由得嗤之以鼻,激起了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大丈夫岂需要躲藏在女人的庇护之下?
他从容道:“他想要对付我,就尽管来吧。侄儿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若犯我,我必犯人。不劳姑姑的担忧。”
谢道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思:“好一个心高气傲的孩子。”伸出自己的一只纤纤玉手,在桌底下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柔声道:“听姑姑的话,好么?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也要分析敌我双方之差距,倘若王国宝真想要整蛊你,那是难以脱逃的。”
薛正纲心中泛起感动,但随即又压了下去,正色道:“您就放心吧,侄儿很会骗人的,他王国宝厉害是厉害,我可不是吃素的。”
说罢,鬼使神差的用小拇指挠了挠她嫩滑的手掌心。
谢道韫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发现自己的皮肤都在发烫,眼前的孩子――至少在她眼里还是一个孩子的大男子,言语里总是充斥着阳刚男儿的气魄,这对于一定年纪的少妇,简直是无可救药的杀手锏,轻声嗔道:“就知道打打杀杀。”
薛正纲嘻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