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齐出了庭院。
薛正纲眼看左右跟前的都是一些貌似风雅骚客,一张张小白脸本已极白,养尊处优自不似庄稼汉般皮肤黝黑,可即便如此,还要抹上妆,直看得他胃里翻江倒海,暗想魏晋的审美观怎么跟后世的棒子国一样?
谢家当世豪门,自要与这些上流社会的名士打交道。薛正纲可受不了,一来没有责任,二来没有耐心,三来别人也不会鸟你,大不了我先不鸟你算了。他低声向谢玄道:“玄帅,卑职尚且有事,恐怕不能陪在你左右了。”
谢玄大致明白了他的心意,点头道:“那好吧。”随即又道:“你初来乍到,有没有在此地购买房地?倘若暂时没有歇脚的地方,不如在谢府住下。”
薛正纲摇头道:“不用了。”
谢玄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众人出了大门。
“差点忘了跟姑姑道个别,我明天就要去京口了!”
薛正纲一拍脑门,把这桩事记起来了,当即返回府里。府中已经走过一次,大致地明白基本的路线,但他仍是走得晕头转向。
经过一排厢房,忽听得传来谢安的声音:“令姜,这些年,跟王凝之相处的如何?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薛正纲眼前一亮:“姑姑在里面。”
随即又想,谢安跟谢道韫似乎在谈心事,自己贸然进去可不行。可是要让他走远点不偷听墙角,心里的好奇心犹如熊熊之火般,当即站在窗下倾听。
厢房内沉默了许久,谢道韫轻叹一声:“二叔你也看出来了?”
“幼度、瑗度还有你,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你们呐,有什么心事,瞒不了二叔这双眼。”
谢安的语气里带着感慨:“自从你嫁给了王凝之,幼度、远渡领兵在外,咱们谢家的子嗣,从此聚少离多了。这几年朝廷风起云涌,北方又是蠢蠢欲动,我连平日里能陪陪灵运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薛正纲听到这里,不由得想,原来谢安真的是一个不喜欢入仕的隐士,还以为只是史书上的美化呢。又听到“灵运”二字,暗思:“灵运?该不会是那个著名臭屁精,喝醉了酒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家老四占八斗,自个儿占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的家伙吧?只是现在的谢灵运,恐怕两岁也没有,这臭屁孩子估计也没人预料得到,将来他是文学史上的山水诗第一人。”
谢道韫道:“有了灵运,二叔也是四代同堂了,只可惜谢家不容许衰落,大家都要站出来维护这个庞大的家庭。”
谢安道:“四代同堂已经心满意足了,二叔年纪大了,看不到五代同堂的日子。”
薛正纲人在屋檐下,没有瞧见谢安的表情,却听出了一股子的心酸无奈,古人的平均寿命是极短的,若是在后世,六十岁的老人随处可见,稀松平常,甚至**十岁也不算罕见,但是在古代医学落后的时代,四十岁已开始自称老夫,六十岁不称夭折。
谢道韫柔声道:“二叔切莫伤感,每次你这个样子,才会显得年迈,平日里挥洒自如、潇洒从容的谢宰相,才是大家心目中仰望的存在。”
谢安道:“天底下哪有如此宠辱不惊的谢安石?不说我了,令姜说说你这几年吧。”
薛正纲听到这儿,忍不住走上前,趴在窗前往里边看。
映入眼帘的是谢道韫的背影,她跪坐在席子上,整个人的后背便如水墨花瓶一般,腰身细腻不堪盈盈一握,逐步往下又逐渐增粗,丰满的臀部坐在脚后跟上,勾勒出美妙紧致的蜜桃臀。
薛正纲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暗想:“不能看,不能看,假装没看到。”
谢道韫自不知身后有一双火辣辣的吃人目光,长叹一声,说道:“家里有二叔才高雅致,叔伯兄弟皆天资聪颖,亮拔不群,谢家三代人芝兰玉树繁茂,不意天地之间,乃有王郎。”
薛正纲听到“不意天地之间乃有王郎”这句话,暗思:“王凝之虽然痴迷鬼神,人又迂腐,但好歹也是中国史上第一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儿子,毕竟颇有才学,但在才女和谢氏两代人的眼里,还真他娘的是个蠢才。人比人,气死人。”
想到谢道韫这样的才女,嫁给王凝之为妻,更是感到不岔。
谢安沉默了很久,说道:“令姜,二叔对不起你。”
谢道韫道:“转眼也都过去十几年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肩膀不住地颤动,抽抽噎噎的,想来正在哭泣。
谢安道:“王谢两家并列天下名门,可说到底谢家只是后起之秀,当年要站稳脚跟,就必须跟名门望族攀上交情,这也是王国宝、王凝之会成为谢家女婿的原因之一。二叔当年瞎了眼了,王国宝心术不正的小人,王凝之庸庸碌碌,都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男儿。”
薛正纲听到这里,深为不齿:“瞎了眼了,不见得吧?谢安石为了家族的薪尽火传、继往开来,即便是知道王凝之是什么人,估计也不会拒绝联姻。”
谢道韫泣泪道:“令姜知道。作为谢家的一份子,女流之辈都是要承担联姻裙带关系的一支,只怪令姜一人命苦。”
外人面前,她是才华横溢的才女,刚强果敢,又落落大方,一展大家闺秀的教养。而在谢安面前,她只是一个委屈无助的孩子罢了。
谢安痛惜的把她揽在怀里,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别哭了,这天底下不幸之人,有你,有我。”
薛正纲站在窗下,瞧着姑姑哭得梨花带雨,不住地想:“若是我能把她的身子也抱在怀里,就这么轻声地安慰她,呵护她,甚至是亲亲她,该有多好?”想到这里,自己都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所震惊,急忙驱散任何不该存在的邪念,乖乖地退后七八步,站在厢房远一点的地方。
不知道的是,这一退后,他便漏听了一番惊人的对话。因为后面所说的,正是关于薛正纲的事情。倘若他当时若是听见了,未来的十年时光里便能一帆风顺,不至于宦海浮沉,步步为营,然而人生就是如此的奇妙,也让他走向了一个无人能预估的未来和命运。
过了好半响,谢安与谢道韫从厢房里出来,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那的薛正纲。
谢安奇道:“士谔,有什么事吗?”
薛正纲向他施了一礼,说道:“晚辈明天就要投身京口了,所以特意跟姑姑打个招呼再走。”
谢安点了点头,知道久远的辈分排起来,还真能算是一家人,只是时间长了,相隔遥远的两支,已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跟来往。他笑道:“你们说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扬长而去。
谢道韫抿嘴一笑,说道:“士谔明天就要去京口了,走得可真是匆忙。”
薛正纲答道:“身不由己。”看着她那苦涩的笑容和微红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问:“姑姑,你怎么了?”
“没事。”谢道韫极力地想要遮掩自己的情绪。
薛正纲掏出手帕递给她,笑嘻嘻地说:“其实眼泪跟汗是一样的,属于排泄身体的杂质。”
谢道韫美目横了他一眼,嗔道:“懂得可真多嘛。”话虽如此,仍是乖乖的接过了手帕,长袖里伸出一只素白的皓腕,握住了薛正纲的手。
这是第二次。
薛正纲感受着她冰冷的手掌,默默无语。
谢道韫笑道:“再想些什么呢?”
薛正纲很自然的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秀发撩到发髻上,随口道:“没想什么。”
谢道韫有那么一种恍惚,站在自己面前的,好似一个细腻的丈夫,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触感,不禁怦然心动,嗔道:“你这个人,怎得如此轻佻?”
“我有轻佻么?”薛正纲的眼里透着清澈,没有半分亵渎之色。
谢道韫抿嘴一笑,说道:“姑姑跟你开玩笑呢,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总不会记这点小仇吧?”
“噫,姑姑上一句说什么来着,我忘了。”
薛正纲挠头道。
谢道韫笑得花枝乱颤,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认真地道:“难怪雨轩会喜欢你。”
薛正纲眨了眨眼,道:“姑姑怎么就知道,雨轩会喜欢我?”
“我知道的,雨轩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喜欢怎样的如意郎君,姑姑心里有数。”
谢道韫眼里尽是温柔,好奇地问:“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