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纲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道:“问……问这个干嘛?”
“怎么,在姑姑面前,还害羞吗?”谢道韫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说道。
“就……就亲了一下,不,两下,就两下而已。”
薛正纲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谢道韫扑哧一笑,说道:“嗯,本性不坏,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哦。”说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薛正纲第一次如此吃瘪,看着美艳的她笑得娇躯乱颤,不禁一阵眼热,正色道:“为什么这个阶段就算本性不坏?什么不可描述的阶段才算坏?”
谢道韫美目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口气吗?君子守之以礼,雨轩待字闺中,你又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越礼?”
“姑姑说的是越礼,不是本性。越礼便可以说是本性坏透了吗?”
谢道韫道:“周公制古礼,男女守礼,禁**之风,非成婚那天不可越礼,是为周公之礼。越礼在前,本性当然是坏的。”
说着,忍不住又是嗔怪地拍打了他一下,只觉这种话题不该在姑侄口中交谈。
虽然这对姑侄没有半点的血缘关系。
薛正纲说到辩论,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世水贴吧、论坛之时,乃网络上数十万键盘侠里的佼佼者,当下托着下巴,笑道:“姑姑,这你就错了。越礼在前就是本性,可殊不知人类之本性,要早于周公之前。周公不过是后来者,人类本性在礼仪之前,岂可说越礼既本性已坏?这点侄儿不赞同,相反的,周公设立古礼,反而大大地限制了男欢女爱,因为男欢女爱源于本性,如此说起来,周公才是违人伦、逆天道的罪人。”
谢道韫张大了自己的小嘴,美眸里异彩连连,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臭小子了,明目张胆地说着下流之事,反而一本正经地振振有词。
她柳眉一蹙,不知如何解答。
薛正纲笑嘻嘻道:“其实,礼仪是克制人类天性的。人类虽为万物之灵长,优于草木、智于禽兽,可人类的天性当中都存在着极度恶劣的根子,诸如懒惰、好色、自私、贪婪、好斗这五点在今日看来,是最坏最坏的,然而这又确确实实是人类的本性。但天命所授,自古如此,圣人知道这些天性会毒害整个天下,因此率先示范,言传身教,传播知识,压抑这些只会越来越坏的性格,圣人与明君相辅佐,才能走向欣欣向荣。前朝魏武好法术,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礼与法相结合,人们便会走向勤劳、正直、为公、淡泊、和善。”
谢道韫再一次刷新了对薛正纲的看法,内心虽然十分欣赏他的新颖观点,可这臭小子打着“伟光正”的旗号,一本正经地说着下流之事,简直是文艺流氓,不禁嗔了一声,“自问自答。”
薛正纲道:“姑姑,现在您说,我是本性坏呢,还是本性好呢?”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俊不禁。
谢道韫羞恼交加,抬手拍了一下他的掌心,佯怒道:“没大没小,打你一下,长个记性。”
薛正纲满不在乎地接下了,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面轻轻一吻。
谢道韫像触电似的,猛地里缩回手,嗔道:“胡闹!”
心下却并不如何生气,自听了薛正纲对“本性”与“礼仪”的深刻分析,也深陷迷茫,人的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年轻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这是源于天性。然而时代的礼仪却在告诉她,这样的动作是决不被允许的。
人类到底应该遵循礼仪,还是放纵本性?
没有人可以回答。
两人一齐出了谢家的大门。
薛正纲当着众人的面前可不敢胡作非为,乖乖地管着自己的双手和嘴巴。他一脚迈出了门槛,说道:“姑姑,不用送了,我可以走回去的。”
谢道韫若有所思地道:“你住在哪?”
“随便租个地方就行啦,即使没有个窝,天为被,地为床,石头为枕,凑合着也能过一个晚上。”薛正纲装出一副可怜之态。
谢道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人可真是完全名不符实,名作正纲,实则颠三倒四,字作士谔,却是油嘴滑舌,简直是取了反义词作为名字。她清冷地道:“那也不错了,我以为你要躺在狗窝里呢。”
薛正纲挠了挠头,说道:“姑姑,我又不是狗,怎么能躺狗窝里呢?万一狗窝里有只人面狗心的王国宝,把我给叼走了,那该怎么办?”
谢道韫抿嘴一笑,“叼走了更好,省得我见了心烦。”
“真绝情。”
薛正纲一口气跳下九个石阶,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侧过头来,笑道:“姑姑,我走啦,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会写信给你的。”
其实两人认识不到两个时辰,互通书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薛正纲有那么一种感觉,自己可以有很多话跟她说。
谢道韫道:“等等。”
薛正纲又回过头来,谢道韫一指右边的巷道,摇了摇头,说道:“从这边,我陪你走一段路,有些话要跟你说。”
“好啊。”
乌衣巷的巷道绵延二百五十二步,曲径通幽处,两旁是十步一岗的执戟卫士,各执火把。
天空已不见了月亮星辰,沉沉的乌云之中有雷电隐没,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冷风在不断地壮大,从巷口拂到巷尾,卫士手里的火把光芒也不住地晃动,忽明忽暗。
薛正纲下意识地抱紧了膀子,不解地道:“姑姑,往左边走一出了巷口就是朱雀航,往右走不是南辕北辙吗?”
谢道韫抿嘴笑道:“姑姑想跟你再说几句话,以后就没什么时间了,难道不愿意多走几步冤枉路吗?”
“我忽然希望,这条冤枉路永远也没有尽头。”薛正纲一本正经地道。
谢道韫沉默不已,说道:“有始无终的路,走上一生也没有尽头,为何还要义无反顾的出发?或许冤枉路走到半途,失去了耐心,想着退后怎么办?”
“很多事情,未必都需要一个结果,有些等待是换不来结果的。过程至死不渝,又怎怕结果情深不寿?”薛正纲缓缓地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刹那间停住了脚步。他与谢道韫本是并肩而行,这时落后一个身位,便瞧见谢道韫的身子,正在微微地颤动,显然这句话给了她极大的触动。
谢道韫眼角含泪,喃喃道:“至死不渝,情深不寿。”
似乎冥冥之中,有着捉摸不透的命运牵连。
薛正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能深刻地体会到谢道韫的思绪和哀愁,就像一个孤独的人明白另一个孤独者的内心世界。
风越来越大。
众人的袍角都在飞扬,猎猎作响。
执戟卫士们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
呼的一声,冷风犹如撕裂大地的刀刃般,整条巷道的数十只火把,几乎在同一时间,尽数熄灭。
天地陷入黑暗之中。
谢道韫微感害怕,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忽然就有一双陌生而又熟悉的坚实臂膀紧紧地抱住了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谢道韫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推开他,可那人仍然紧紧地揽住她的腰肢,雨点般的热吻袭来,从光洁的额头到脸颊,最后停留在她那娇软的红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