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袭人 第6章
作者:张亦峥,黄平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村里人有的走了,又有的来了,陆陆续续来看他们,还有人拿来柿饼和山楂这

  些当地的土特产,让他们带回北京。天都黑透了,才一一散去。村主任说:“你丈人

  不在了。你们难过,我们更难过啊!说句贴心窝子的话,工程队就指着你丈人揽活

  呢。如今,他老人家走了,可我们还得活着不是?以后,就指望你们呢,指望你和吴

  北上打连连呢。这一点点心意你要是不拿着,村里人几宿都睡不着觉了哩。”说到这

  儿,村主任又说,“我先去看看饭菜好了没,一会儿喊你们来吃饭。”

  杜晓轩父女把村主任送出院门,回来时发现院子的阴影里还站着个人,原来是

  黑娃媳妇。那女人迎上来攥着杜鹃的手说:“这闺女可真俊!”说着眼巴巴望着杜鹃,

  吞吞吐吐却没话了。

  杜鹃说:“婶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黑娃媳妇像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般悄声说:“跟你们说了吧,你姥

  爷是被谋杀的。”

  父女两个全愣住了。黑娃媳妇注释般说道:“前两天,黑娃回来,灌了不少猫尿

  后,说的……”

  没等她说完,村主任就回来了,还没进院,便喊道:“晓轩啊,饭好了,吃饭

  了!”见黑娃媳妇还在院子里,便说,“你个爱嚼舌头根子的败家媳妇,也厮跟着吃

  饭啦。”

  黑娃媳妇嚷着:“不了,我吃过了。”又飞快悄声说,“这可是人命关天,不敢乱

  说呀,就当我啥也没说。啊?”说罢,扔下发呆的两个人快步走了。

  杜鹃望着黑娃媳妇的背影,说:“你信吗?”

  杜晓轩缓过了神,说:“别听她瞎掰。谁能谋杀你姥爷?”

  杜鹃仍是疑虑重重:“那柸上的钱是怎么回事?”

  杜晓轩若有所思:“怎么档子事呢?管他呢。在你姥爷家房子里,咱就先带

  回去。”

  杜鹃又说:“吴北上是谁?”

  杜晓轩立时陷入了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说:“和你爸一样,也是村里的知青。”

  杜鹃还想说什么,但杜晓轩却说:“吃饭去了。别让村主任等着了。”

  杜鹃感到,父亲似乎有意回避着什么,似乎有什么隐情。凭着记者的直觉,她

  感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无论姥爷的死,还是吴北上这个人。要想把事情搞清楚,首

  先要从黑娃入手。

  去找黑娃。杜鹃自己跟自己说。姥爷的死就是个谜。意外车祸,还是被人谋

  杀?如果是谋杀,为什么要杀害这个土得掉渣的老农民呢?他挡了谁的路?如果不是

  谋杀,那玉米囤的巨款又怎么解释呢?杜鹃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一座迷宫的脚下,却不

  知道入口在哪里。

  只有找到黑娃,才能摸到这个迷宫的入口。

  还是春寒料峭,二建集团承建的购物中心工地,已是机声隆隆。几台高耸天际

  的塔吊伸展着长长的臂膀,提溜着那些成捆的钢铁构件和混凝土预制板,在高空中晃

  来晃去,让人心都跟着提起来,吊在半空落不下去。杜鹃是凭着那个记者证进入工地

  的,门口有个戴着安全员红袖章的人,还给她头上扣了个硬塑头盔。好几台巨大的搅

  拌机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震得杜鹃的耳膜几乎要爆裂。接着就是砰砰砰、哐哐哐、轰

  轰轰、咚咚咚掺和在一起的声响,她根本听不清自己问什么,人家回答什么。她找到

  一个腋下夹着一卷图纸的人,把从黑娃媳妇那里拿来的一张黑娃的照片给人家看。那

  人很仔细看过,冲她果断地摇起头来。那个人又冲她指指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她知

  道,人家是把握起见让她再问问别人。她又把照片给人看。那人也是坚定地摇起头

  来。她无奈地从工地走出来。

  兰翎靠在凌志宽大的座椅上,很专注地听着杨钰莹唱的《心语》,这首歌在那一

  年红遍了大江南北。杜鹃坐进来时,关门的声音隔断了杨钰莹甜腻腻的声音,这让兰

  翎很不爽。杜鹃就不明白了,一个明天就将成为别人新娘的人,在结婚前夕怎么还要

  想另一个人,而且是“让我最后一次想你”。而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兰翎会如此入

  迷,迷杨钰莹的《心语》,还是也迷“让我最后一次想你”的什么男人?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她的心思只在那个叫黑娃的男人身上。

  兰翎瞥了杜鹃一眼:“还是没有那个人?”

  杜鹃摇摇头。

  兰翎发动了汽车:“就村妇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就信是谋杀?说吧,还去

  哪儿?”

  杜鹃说:“信不信是一回事。找不找是另一回事。有线索就不能轻易放弃。”杜鹃

  强忍着,没有告诉兰翎,不仅仅凭着一句话,还有一笔巨款的事,只是又说:“但我

  现在真的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兰翎说:“不知道去哪儿,咱们就先回报社。”又问,“你和你姥爷亲近吗?”

  杜鹃说不好怎么回答兰翎,便说:“再找个工地看看吧。”

  事实上,姥爷没有给她留有太好的印象。脑后撅个灰白的小辫子,实在有些怪

  异。又不是在城里的嬉皮士,干吗要这样装扮自己呢?好多年前,姥爷来过两次,回

  回都是来要钱。顿顿都要有酒喝,就是不在吃饭的时候,也要喝,早上起来,半夜撒

  尿也要呷一口。母亲从不掩饰对姥爷的厌恶,不光没有好脸色给他看,甚至连话都懒

  得和他说。父亲的冷漠甚至都懒得变换脸色,甭说陪他喝酒了,简直就把他当成了空

  气视而不见。那时,家里的经济条件的确不大好。父亲骑着板车去各大机关文艺团体

  收罗旧报刊。回来后,就从这些烂纸堆里翻找他认为有用的东西。挑挑拣拣后,再把

  这些破旧报刊送到废品收购站卖钱。姥爷看父亲是一脸的嘲笑,说父亲白日做梦,要

  是几张破纸片能换钱,日头都会从西边出来。日头到了也没能从西边出来,但父亲从

  故纸堆里挑出来的一些名人手稿和信札却值了大价钱。杜鹃想到这儿说:“其实,我

  姥爷也怪可怜的。一个人冷冷清清了一辈子,刚活得有点儿人模狗样了,却不明不白

  地走了。”她还是忍住了没跟兰翎说,姥爷是怎么人模狗样的。

  兰翎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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