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胳臂吊在胸前，晃晃荡荡出了大都酒店。那胳臂肿得像他的小腿，根本就

　　不能伸进袖筒，整个胳臂，别说断了的小臂，就是大臂都泛着青紫色的光，肿得老

　　高。衣服只好虚虚披在身上。身上也虚空得像变成一张纸，无论是**，还是灵魂都

　　虚。恨不得风一吹，都会打着转，折几个个儿。至于飘到哪儿，连他自个儿都没数。

　　吴小北从大都酒店的阴影里蹿了出来，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满仓，目光在那奇

　　怪的胳臂上停留得时间更长一点儿，急切问：“你没把我撂了吧？”满仓的泪水一下

　　就涌了出来。他原以为会从吴小北那里得到些安慰，没想到这个吴小北根本就没有在

　　意他那条断了骨头的胳臂，只是关心自己是不是出卖了他。还哥们儿哪，还同案哪，

　　大限还没来，就要把自己摘出去，摘个干净就脱了干系。有福的时候，他跟他同享了

　　吗？有难同当？同当个屁！还不是只能他一个人扛着？啊呸。他用那只没断的小臂抹

　　去涌出的泪，头一次用质问的语调，恶狠狠说：“撂了怎么样，没撂又怎么样？本来

　　就是咱俩合伙干的。扯得干净吗你！”

　　吴小北一听满仓不再逆来顺受，双手掐住满仓的脖子：“你小子要是敢把哥们儿

　　撂了，你就算是混到头了。”

　　满仓挣脱吴小北的双手，一字一句说：“我跟你小子已经混到头了。你小子把我

　　当过人吗？也就是一条狗。狗都不如。”后面这句话，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吴小

　　北。说完，无声无息，就像是一张纸，让风吹走了。

　　吴小北就没想到满仓胆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狠狠往地上啐

　　了一口，冲着那个飘摇不定的背影号叫：“你以为你是个啥？就是一坨屎。****。”

　　满仓终于回到了他的住处。这里不能说是他的家，只能说是他的住处。冷清得

　　没有一丝丝暖气的住处。这是一片破烂不堪，待拆的平房。满仓刚来这里的时候，还

　　奇怪，还是首都呢，怎么会有这种地方？离**直线距离不足5公里，那些纵横交

　　错的小胡同，有的地方竟然不能两人并肩同行，胡同里污水恣意横流，散发着霉气、

　　臭气、汗酸气和所有刺激口鼻说不出门道的气味。现在，这片房子已经变成了废墟，

　　墙上到处都是白灰刷成的大圆圈，里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这里的住户差不多

　　都搬走了，只有星星点点昏暗的灯光，无声地说明这片漆黑的轮廓，目前还有无处可

　　去的人们，在这里出没。

　　满仓用另一只手摸出钥匙，很吃力地打开门上的明锁。其实，这样的地方根本

　　就用不着锁门。没等他推门，身后的人把他和门一起推了进去。同时听到身后那个人

　　低声喝道：“别出声，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接着是砰的一声。那人用脚后跟关上房门。开灯之前，那人拉上了像是用什么

　　废弃的口袋做成的窗帘，随后才问满仓：“开关在哪儿？开灯。”满仓哆里哆嗦拉了一

　　下灯绳。

　　昏黄的灯光下，这个房间就是个垃圾箱。烟头、酒瓶、***、方便面的包装

　　纸和肮脏不堪的搪瓷饭盆，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满仓被推到房间靠墙的一张锈迹

　　斑斑的铁床上，满仓这才看清身后那个人。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饱经沧桑的脸

　　上刻有时代的印记。目光冷峻、果敢。鼻子直挺。紧闭的嘴唇见棱见角。一看就是个

　　说一不二的角色。一件暗色的休闲松口夹克，一双运动鞋，毫无特色地穿在他身上，

　　很容易就隐没在人群中。要是栽在他手里，别说凶手，就是自己的尸首都找不见。满

　　仓不敢吭一声，只能顺从，等他发落。

　　那个人盯着他，许久，才问：“你是满仓？”

　　满仓小心地望着那个人，见他手里没拿什么砍刀、棍棒之类，才从惊恐中缓过

　　神来，立刻感到手臂的巨大疼痛又弥漫了全身。今天是怎么啦？难道真是祸不单行？

　　倒霉的事一个接一个？他强忍疼痛，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我是满仓。

　　你要是来讨债，我镚子儿没有。要杀要剐，随便。我就烂命一条。给谁不是给？你

　　要，你就拿去。”说着，用那只好手，指着那断了的手臂，苦苦一笑，“看到了吧？

　　这就是命。一斧子就凿成了这样。”

　　中年人坐在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的破沙发上，听满仓说完才不紧不慢说：“听着，

　　我不是来讨债的，也不要你的命。刚才，你和那个小子在酒店门口，我都看到了。”

　　满仓惊慌起来：“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中年人用另一个反问回答他：“你认识何小辫吧？”

　　惊慌换成了疑问：“认识。”

　　中年人紧追一句：“他在哪儿？”

　　满仓疑惑不解：“早就让汽车撞死了。”

　　中年人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满仓不假思索：“黑娃告诉我的。黑娃是我老乡。”

　　中年人说：“我知道黑娃是你老乡。”但后面的话和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可怕起

　　来，“我怎么听说是让人故意撞死的？还听说，你就威胁过他？”

　　满仓惊得目瞪口呆，条件反射一样蹦起来：“哪个说的？我没杀他！”

　　“谁说你杀他了？”中年人声音不高，但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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