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放风的时候。可这回猴子没有倒背着双手像逛公园似的头一个从号子里
出来。他说了句“你们先去”,等嫌犯差不多都走完了,才跟在吴小北的后面,从号
子里一步三摇地晃荡出来。
院子不大,四周是灰色的高墙。不是阳光能直射进来的时候,天井里的光线虽
不热烈,倒是柔和得十分宜人。嫌犯们用自己喜欢的方式享受着这难得的阳光。散
步的,站着的,交头接耳的,独自想事的,都有。吴小北缩在院子的角落里伸了个
懒腰。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那个他熟悉的,令他惧怕的声音:“你为什么总躲
着我?”
吴小北打了个冷战,知道是猴子,吓得头都没敢回,却辩解着:“没有哇。”
猴子的冷笑没有一点声音,但猴子的低声细语,却清晰得让吴小北的冷战得以
继续:“这里随便吃口饭都能噎死人。你信不信?”
吴小北浑身都在颤抖:“我信我信,我不会说出去的。”
猴子却步步为营:“说出去什么?说你虽然没有见过那个人,但那个人的声音你
耳熟?你在这里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吴小北几乎崩溃:“我真的什么都不说。”
猴子却冷冷低声说:“我想让你说。”
吴小北惊恐地回过头看着猴子。猴子推了他一把:“走着。”
吴小北顺从地挪动起脚步。猴子跟在他的后面低声说:“我下面的话你给我听好
了,并且记牢了。”
吴小北走着路点着头,并没有回过头来。
猴子继续低声说:“很好。你跟警察这样招供。你偷的车里面不是有一辆白拉达
吗?就是这个车撞死了人。”
吴小北惊叫着:“不是我撞的。我真没撞。”
猴子低声却不容分辩说:“闭嘴。要是我说是你撞的呢?”
吴小北脚步乱了套,猴子又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走好了。别回头。那拉达现在
不是还没找到吗?你告诉警察,那车就在北庄水库下面的芦苇塘里,车身上盖了芦
苇,往里面走上三四十米就能看到。你坦白了这个事,也就是个偷车加肇事逃逸。数
罪并罚不过五七年。但你有坦白情节最多判个三五年。凭你那个有本事的好爹,弄个
保外就医,不是什么难事。很快你就能出去了。你不会还想在这个鬼地方以监为家
吧?但是,如果你不去走坦白从宽的路子,恐怕你还没出看守所,就一口饭噎死了。
我说明白了吗?”
吴小北身上抖得幅度更大了,但他却没忘了赶紧不住点头。
猴子接着低声说:“你听明白了吗?”
吴小北点头其实就没有停下来。
猴子的口气这时缓和了许多:“这就对了。别怕。今后,不管在里面,还是出去
了,我都会罩着你。我们就是兄弟了,不会亏待你。”
杜鹃从兰翎的病房出来了。
她走在大街上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自己像是梦游。各种车子,大的小的,
高的矮的,趾高气扬的,卑微猥琐的,从她身旁飞驰而过,却没有一点声响。道路两
旁的房屋楼宇也都失去了各自色彩,乌秃秃的千篇一律。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看她
迎面走来,都盯着她看,好像她给扒光了衣裳,一丝不挂,却还浑然不知。更有甚
者,都走过去了,却还回头看她。目光里全是鄙夷,脸上全是嘲笑。在这个无声无色
的世界里,只有兰翎的声音平静而且悠长地回响:
“看上去,他高大英俊,衣冠楚楚,其实,剥了衣服,里面一肚子男盗女娼,没
一句实话。”
这就是闺蜜兰翎对她亲生父亲的评价。如果,这个评价是真实的,公正的,那
么她的母亲和抚育她长大成人的杜晓轩会是卑鄙小人吗?她感觉自己失去了判断的能
力。兰翎的自我剖析让她心痛眼晕。她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她能不能敢不敢也像兰翎
那样来一次自我审判呢?兰翎的声音还在耳边缭绕,母亲的声音又像响雷一样在这个
世界爆炸:“你就是只狼!这些年的养育,你大了,却越来越混账!怎么一点都不知
道感恩呢?从今往后,我们没你这个女儿……”
杜鹃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大都酒店,怎么回到闻新订的那间客房。更记不起
自己怎么会连外套都没脱去,会躺倒在那松软的大床上。现实和梦境好像就没有一个
明显的界线……
她继续走在大街上,天色是什么时候变暗的,昏黄的街灯是什么时候闪亮的,
满街筒子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流呢?这些,她都不记得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她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就是一个人孤独而没有目
的地行走。准确说是像一个幽灵在游荡。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汽车马达轰鸣,她
转过身时,车大灯的强光直射,照得她睁不开眼,她陷入一个白光的无影世界里,她
马上回过头,求生的**让她拼命奔跑,身后的马达轰鸣越来越响,几乎震聋了她的
耳朵。突然,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她飞了起来,飞了很久,她喊救命,嘴里却发不出
声。身子悬在半空,就是落不下来。她甚至听到了撞她的那辆大车在她身下飞驰而过
的轰响。这时她才开始坠落,又是很久,她才看见自己躺倒在血泊里,周围全是血,
地上、身上、脸上都是。她醒了。是彻底吓醒的。她发现她倒在那张她睡过好几晚上
的大床上。她知道了,她还活着,在大都酒店的客房里。
她翻身看看表,凌晨2点过5分。想再睡一会儿,却再也不能入睡。她索性起
来,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几天,李建民的失踪案还在发酵,还占据着许多网页
的二三条。她的那条消息《建行支行长李建民离奇失踪》刊发后,立刻成为许多互联
网媒体的大热门,并且由此引发了种种猜测,这种种猜测又引发更多的关注。她一条
一条浏览,有的跟帖说:李建民的失踪暴露出银行存在巨大管理漏洞。有的评论说:
李建民突然下落不明,应该立即报警,迅速开展调查。还有一家媒体称,去年7月3
日,农行某支行行长吴某与妻子、父母、两个子女举家出游泰国。而后,也是毫无
征兆失踪了。由此,一桩涉及非法集资金额高达
2亿元的银行行长举家外逃案浮出水
面。记者向该市政府新闻办公室了解此事,办公室官员称,目前有些媒体披露的案件
牵涉的具体情况并不准确。当地政府非常重视这一案情,正在积极组织各方面展开调
查。但因案件在调查阶段,尚不便公开案情,需要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这不是和她
手里的李建民的案子如出一辙吗?近些年,一些银行支行行长出事已不止数起。事件
频发之下,引起了业界、普通储户的关注。事实上,银行高管举家携亿元外逃并不可
怕,可怕的是这条外逃路线的背后,究竟是预防体系出了问题,还是监管制度出了问
题,还是用人制度出了问题?想来想去,杜鹃对李建民的案子有一种新的认识。李建
民似乎更狡猾,两年前,他和老婆离婚,接着,老婆、孩子移民澳洲,这也许就是他
玩失踪的前奏。他裸官一个,可进可退。进,便是利用监管缺失、自己权限的放大,
几乎没有有效的监督,继续大肆捞钱,最大化获取利益;退,则是资金向国外转移,
人向国外潜逃。老婆早就在国外给他筑巢,他功成名就,尽享天伦之乐。
杜鹃正在思索,一张图片跳到了她眼前。图片的注解是:李建民出席大都酒店
的开业剪彩仪式。市区有关领导和酒店董事长宇文关山居中,他就站在宇文关山边
上。杜鹃忽然想看看这时候李建民是什么样的表情,便把那张图片下载,用看图王放
大了看。图片放大了,李建民的表情并不嚣张,规规矩矩,不苟言笑。也许是他身
旁就有市区的领导,鉴于此,李建民不好放肆吧,杜鹃想。可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瞥
见,李建民身后,酒店玻璃门里一个人的头部影像很熟悉。这人正扒在玻璃门上往外
张望。她把这里放大,尽管放大了影像就比较虚了,但她还是立即分辨出,这人正是
王富贵。
王富贵怎么会出现在酒店剪彩现场呢?酒店开业当天还没有客人,就是有客人
也不会是王富贵。他有家有业的怎么会跑酒店住?何况还是大白天。那就是说,他和
酒店有什么关系,或者和这几个参与剪彩的人有什么关系。和谁呢?市区领导?他就
是一个小老板,按说他搭不上。李建民?王富贵在建行贷过款的。他在这里是等李建
民?那么,酒店董事长宇文关山呢?王富贵是不是和他也有关系?王富贵要是和他们
有关系,又说明什么呢?杜鹃绞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她把那张图片存在一个
u盘里,她想,明天去医院看兰翎的路上,可以找一家复印店,把它打出来。
天亮了。杜鹃洗了个热水澡,觉得轻松了许多。她收拾停当就去了医院。她知
道王富贵这时候一定在医院。她需要知道这个几乎想了大半夜的问题,究竟是个什么
样的答案?
兰翎比昨天又好了许多。尽管面色还苍白少血色,但眼睛里有神了,有点透亮
了。这要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大学的宿舍里,她一定会情不自禁去搂一下这个美人。
兰翎也感觉到杜鹃的这种心情,有点难为情说:“你不用天天来看我了。两三天我就
出院了。”
杜鹃说:“急什么呢?多养几天。我已经跟部里说,这些天你身体老大不舒服,
可能是周期性的吧,得多歇几天。主任说,那就歇几天吧。你不像我。你从不给他惹
是生非,所以好说话得很。”说完又环视一周,发现王富贵不在。
兰翎看到了杜鹃脸上的疑问,说:“他打水去了。”
话音刚落,王富贵拎着热水瓶就进来了。
杜鹃接过王富贵手里的热水瓶,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倒了半杯热水,涮涮,
进卫生间倒掉,再倒了一杯水凉在床头柜上,跟兰翎说:“一会儿多喝点儿水。我有
几句话想和王富贵说。你不会介意吧?”
兰翎苦苦一笑:“我已经没有**了。只是你不要责怪他。”
医院里有个小花园。说是小花园,其实是一个小花园连着一个小花园,都是灌
木丛隔着,所以挺大。有一个小花园里还有两三个石桌,周围还有几个石礅,是供住
院的患者打牌、下棋用的。杜鹃就让王富贵在这儿坐下了。杜鹃从包包里拿出了那张
她在路上打印出来的图片,指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给王富贵看。王富贵接过这张打印的
图片,看了看说:“可能是吧。这是在哪儿?记不清楚了。”
杜鹃说:“在哪儿?上面的横幅上不是写着吗,大都酒店开业……”
王富贵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杜鹃说:“要我放大了再给你看吗?”
王富贵疑惑地看着杜鹃说:“就算这个人是我,又能说明什么呢?这个酒店开业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鹃紧盯着王富贵的眼睛说:“兰翎是我的姐妹,你是兰翎的丈夫,咱们至少也
算是朋友了。你也不该跟我撒谎,是不是?如果下面我要说的话说对了,你就点头。
如果我说错了,你也别怪我。因为这关系到李建民的失踪案。”
王富贵似乎明白了杜鹃想问他什么,平静地说:“你说吧。”
杜鹃说:“李建民在建行一直负责信贷。他和大都酒店的董事长宇文关山早就认
识,而且很熟?”
王富贵点点头。
杜鹃接着问:“你也在建行贷过款。你和李建民也很熟。”
王富贵又点点头。
杜鹃紧逼道:“我不明白的是剪彩那天,你为什么会在现场?看热闹的全在酒店
外面的广场上,而你却在酒店的玻璃门里面。那天剪彩之前,酒店并没有接待客人,
你在里面做什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就是说,你和董事长宇文关山,或者和大都酒店
有着某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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