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馍馍的启发,我用玕琪玉刻了一朵花,狭长舒卷的花瓣夹着细长的蕊丝,发散成像油纸伞一样的形状,妖冶地舒展着。
嫦娥孤居蟾宫,如银的冷光日日夜夜幽漫在她那空荡荡的殿宇。很少有人去她的宫殿拜访,一是阴冷,一是嫦娥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谈,三是,我将上门骚扰的仙子都或轻或重地打过一顿。
我没事的时候会到她那躺躺坐坐,打发时光,她这所蟾宫正和我心意。因为我不打扰她的清净,所以她也不管我。
嫦娥喜欢穿着宽博飘逸的衫裙,披着长长的印花披帛,然后,旁若无人,不分日夜地跳舞。而这朵花就像她起舞的模样。只不过她穿的是白衣,多清冷孤寂的意味,而这朵花多了几分妖艳。像是一个美人,笑得魅惑众生却没有温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拥着,把它呵暖和。
“这朵花很美,叫什么名字?”
馍馍停下弄琴的双手问我。
这几日我们出奇地和平共处,我刻玉,发呆,休憩,他就不知疲惫地为我抚琴,我的心也出奇的沉静。这样的日子好像过得很慢很慢。
“恩,我也不知道,就这样刻着刻着就出来了。”
我回应他一脸茫然,这花,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那你是株什么样的花,你最适合穿红衣,莫不是和这一样?”
雪莲尝试过给他做过几套各色的衣衫,可发现还是这红色最适合他。我能感应到他的原身也是株花。
“恩,不过我只有五瓣。”
来自流沙的五瓣红花,这又勾起了我的兴趣。我两手提起身下的小凳子,弓着腰,小碎步地挪了过去。
“我听说过禺谷长着一种神花,名依米,每夜受着太阳炎力的喂养,也是五瓣,不过它是五彩的荧光。你见过依米花么?”
禺谷最盛名的两处花景,一是丛丛依米花,五彩缤纷烂漫,荧光闪闪的,清风一起,就好似鸾凤曼舞。一是渊外与流沙相隔的桃林,夸父与日逐走,道渴而死,这手杖就化作了一片夭夭桃林。
我这人爱花,君泽收藏了一幅羲和神的禺谷图,里面就画着依米花灼灼盛开的模样,煞是好看。可惜,太阳炎力是我的克星,我没法去禺谷汤谷之地。
“我就是一朵依米花,只是我是唯一一朵不是五彩的依米花。”
馍馍摊开手,掌心印出一朵小红花,若隐若现,泛着朦胧的光晕。我惊奇地看着,竟能有生之年遇上只依米花妖,还是朵另类的依米花。
“你能感受到它的轮廓。”馍馍将手往前伸了伸。
迟疑了下,我才将那只空着的手覆了上去,与他掌心相贴。感受到的,还有他肌肤的微凉和心跳的缓缓起伏。
依米花美的并没有那么惊艳,可那简简单单的轮廓,闪着莹莹光泽,就是能诱人沉醉。令人沉醉其中的,还有它凄美的传说。
禺谷本无水,可依米花一生开两次,百年后开一次,然后它开始在禺谷内不断跋涉地去寻找水源。相传,殉情的人跳入禺谷,留下的一滴情泪,或者一身鲜血才能让依米开第二次花。依米花开,如昙一现,转瞬即逝。然后风又会把依米花的种子刮到禺谷的最深处,等待着它生根发芽,继续参与循环往复的命运。
传说见到依米花第二次盛开的人,可以许下一个心愿,能否实现,要看殉情之人的力量和执念多强。不过,我一向不信这种许愿的东西,你若去许个死人复生,苍天才不会实现这种扰乱天地秩序的心愿。
“你是受了什么人的情泪,才修炼成妖的?依米花修成形的,还真是难得。”
“不知道”
明知道盛放之后就会死亡,依米花还是会执着地去寻情人泪。
“等我找到值得绽放的理由时,我也会不惜赴死。”馍馍坚定地对我说。
“啊,为什么要这么傻呢,那要什么理由才能让人不顾生死呢?”
我一直不理解无畏生死的勇气是什么?当年天帝为了众生陨灭是为了福泽世间,除了仁德,还有什么值得倾其所有呢?情爱这东西,是真真假假更不值得舍弃生死的。
依米花和我一样是这天地间的异数,我是与天命抗争而生的一株花,而依米花却是生生世世为死亡而生,它修行百年迎一场灿烂的葬礼,然后换来上天允下的一个心愿。
馍馍不答话,一直笑,他笑着时,眼睛像汪清澈见底的深潭,我盯着里面倒映的自己,好想把那平静的水面搅乱。
“凌凌,你们在谈什么?”雪莲走进来打断我们的谈话。
“雪莲,你看这朵花我刻的美么?”
我举着刻好的花,炫耀地拿给她看。
“啊,美,真美啊!”
雪莲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她笑容僵硬,附和着我的话。
“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么?”
雪莲好得在这仙界混的比我久,应该比我见多识广。
“不知道啊,要不我再仔细看看。”
她慌乱地去拿,等我递过去时,她却猛地抽开手,恍然大悟地喊了一声“啊”
然后这尊玉刻就落空摔碎在地上,我有些心疼地去捡,雪莲拦住:“我,是故意的,只是突然想起这是什么花,碎了就碎了,这是阴间忘川长得曼珠沙华,不吉利,碎了就当驱晦气了。”
“曼珠沙华为什么晦气?”
“它生长在地狱,受阴邪之气滋养而生,而且又日日夜夜吸收忘川河里凡人的痴念,不是什么干净的花。”雪莲讽刺地说。
“我去收拾掉,以后你别刻这样的花了。”
“哦”听完她的我,感觉心口又泛疼了,再看馍馍,那本闪亮的眸子也随之黯淡垂下。
即使吸纳阴邪之气和凡人痴念而生那又怎样,天地还是混沌之气化成,而他有什么错。
趁着雪莲清理,我心情有些抑郁,便拉起馍馍冰凉的手。
“走,我们到赤岭捡石头去。”
赤岭位于昆仑东北面的泰器山上,岭下有一条横溪。
“馍馍,我给你看个东西。”
我挥舞着手势,控制着飞雪纷纷落下。我生长在极寒之地,所以天生就具有操纵冰雪的能力。
一会赤岭上就被皑皑白雪覆盖,地面那些普通的石头竟转变成红色。错落有致的卧在白雪之中。
等我回头看着馍馍时,他正瑟瑟地抖着身子,面上凝着细碎的霜雪。我急忙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是怕雪的。我忘了你是来自禺谷。也是,就跟我怕火一样。”
我施法降得雪是和九雪国里的雪一样纯净,所以它自带的纯力不是个寻常小妖能忍受住的。馍馍冻僵的身子缓了过来后,微笑着安慰我:“没事的,你牵着便好。”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虽然感觉有丝尴尬,可我却不好意思抽回。
我捡过一块殷红似血的石头,递给他看。
“赤岭的石头遇上雨雪就会变成红色,你知道赤岭石的来历么?对,你肯定不知道。”我自问自答道。
在冰雪里站着,我的心情轻松许多,我一边拉着馍馍去挑拣那变色的红石,一边絮絮地讲述着赤岭的故事。
“赤岭下原本不是条横溪,是泰器山上的观水汇集的河。这里曾经有许多文鳐yao鱼,文鳐鱼是非常单纯善良的,化成的女子也很漂亮。你说我漂亮么?”
我突然坏笑着,问了一句令人为难的话。
馍馍却头一斜,盯着我,眉眼弯弯地说:“很漂亮”
无论真假,反正我听着很舒服,就满意地牵着他的手,继续讲道。
“后来山下迁徙过来一群凡人,他们想要开凿一条横溪,引进水源,在此定居,可是他们不知道怎么驱走护河的文鳐鱼。有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还很聪明,他就用自己的外表迷惑文鳐鱼的女族长,套出了制伏她们的法子。所以当朔月夜,在文鳐鱼飞跃赤岭的时候,凡人就用施了法的网子捕捉,那些没来的及越过赤岭的鱼最终都化成了石头。”
馍馍突然停下,面色沉重,严肃地说:“不是所有俊美的男人都会骗人的。”
其实,我只是单纯地说这个故事给他听而已,又不是在讽刺他,一个大男人干嘛这么敏感呢?当初雪莲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没什么感觉。
上古时人神混居,征战不断,这种事情又没有什么稀奇的。我也没有指责那个男子啊,只能说他是个有头脑的人。人类本就聪慧,不然也不会子孙绵延到如今了。
我将手里的石头,往他挎着的布袋里一塞,又将袋口的绳子小心拉紧了。
我对他这玻璃心甚是无语,拍拍他肩膀:“老兄,我又不是在暗讽谁,只是,只是在说赤岭上有过这样的故事而已,你个大男人,干嘛这么多愁善感呢?”
“恩,我,不会骗你的。”
馍馍掷地有声地说,他用炽热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许诺,红眸里燃着熊熊的火。
其实他没必要给我强调,萍水相逢的人,就算骗我,我也能理解。
“恩,回去的时候去钟山那看看吧,我去摘些丹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