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绫靖眸光有些涣散漂浮,明显是在思量事情。
而此刻,在她脑海中翻涌,正是尉迟晔之前所说的一句话。
师兄让九伶楼给楼主,也就是他们的小师妹阿九传话。
师兄不可能不知道,五年前还在北弥之时,她将小皇弟送入民间游历时,就已经嘱托了阿九暗中保护小皇弟。
师兄在这个并没有什么必要的时候联系阿九,会是为了什么呢?
师兄的举动,她觉得莫名的看不懂,但师兄也不像是会做无谓的事情的人啊。
等到宣绫靖稍稍回过神来,尉迟晔才又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宣绫靖问道,可暗暗却有些蹙了蹙眉,看尉迟暗中的神色,似乎颇有几分急促,不像是偶尔寻了个机会借机向她转达如今情形,反倒有一种接下去他会十分不便,才特意前来急着交代清楚一些事情的错觉,难道慕亦弦暗中对他的盯梢已经如此严密了吗?
“伶颜告诉我,这几日,府的举动有些奇怪。”
“何有奇怪之处?”
尉迟晔顿了顿,似在整理伶颜与他交代的话,片刻后,才道,“伶颜说,因为怕被府的人察觉,她并没有调动太多人,也没有太追根究底。只发现这段时间,似乎有不少侍卫离开了府,不知是不是派他们去执行什么任务。她已经传消息过去,让楼主那边注意些,怕是那边露了踪迹。”
宣绫靖的神思立刻从尉迟的神色转到了此事之上,慕亦弦竟然有所动静?
不过慕亦弦竟然没有亲自前往的话,应该不会是小皇弟那边出了问题。
难道,是派人去了无回林那里暗中守护,以防有他人发现了那里?
沉吟地顿了顿,她才应道,“嗯,我知道了。”
尉迟晔见她知晓了此事,便也不再多言。
宣绫靖见他不再说话,心知他要说的事情应该都已经说完了,才敛了敛思绪,问道,“你今日前来,应该也是借了静穆王殿下的名义吧,闲话说完,也该说说正事了。”
尉迟晔点了点头,他既然知道有人暗中盯着他,自然不会贸然来访。
“郡主所言不错,殿下今日收到了家书,应该还有两三日,萧太妃与萧国老的车驾就会入都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宣绫靖不解地看向了尉迟晔。
素鸢亦是不解地看向尉迟,问道,“这是何意?”
尉迟晔无奈地耸了耸肩,眸色有些沉,“倒时宫中必然会有一场接风宴,殿下想让我来问问郡主,可会抚琴?早些年,萧太妃曾陪先皇到过北弥,对北弥的勾琴颇有几分喜爱。”
“殿下是想让我在晚宴上为萧太妃献艺一曲?”宣绫靖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正是如此。”
宣绫靖突然轻笑出声来,“太后与怕是都不喜北弥的琴曲,静穆王这不是有意为难我么?”话说的虽是为难,可她面上却噙着丝丝笑意,看不出什么为难之处,反而颇有几分深远的意味。
尉迟晔见她明白此间含义,眸中沉色才渐渐消散,而后缓缓道,“这自然就要看郡主的选择了。”
宣绫靖自然知晓尉迟晔这话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我知道了,那你先回去禀告殿下吧。”
素鸢疑惑地看了一眼宣绫靖,又瞧了瞧好似懂了的尉迟晔,不由问道,“郡主,您这是答应了还是未答应啊?”
听见素鸢这声,尉迟晔眸光浅浅润泽地从素鸢微蹙的眉心划过,情不自禁地笑了声,这一刻,尉迟晔身上那让宣绫靖一直有种急促感的错觉才彻底消散于无形,好似绽开,清风徐来。
素鸢立时冷着脸,循声看向了他,斥道,“臭小子,你笑什么呢!”
“没有没有。”尉迟晔连忙摆手摇头,胡乱解释道,“嗯,我只是发现郡主太过聪慧,为其高兴。”
素鸢哪里听不出尉迟晔分明是在寻借口,瞥了瞥眉,不由哼道,“小姐的聪明早就人尽皆知,你寻借口也不用点心!还想像小时候那样骗我不成?”
“是是是。”尉迟晔立时笑得愈发温和,“下次我一定用心想个你看不出来的借口。”
素鸢发觉这话题,越说越不对味,不由怒着瞪了瞪他,终于不再搭话。
尉迟晔极为无辜而陈恳地耸了耸肩,这才站起身来,说着告辞。
宣绫靖随着缓缓站起身来,瞧了瞧正怒瞪的素鸢,唇角不由也渗出几分由心的笑容,才道,“素鸢,你去送送尉迟。”
“哦。”素鸢冷着面,才随着尉迟晔一同往外走去。
看着他们两人离开,宣绫靖才缓缓向着皎卿阁走去。
一边走着,她唇角噙着的浅笑渐渐扩散开去,夹杂着一抹淡淡的讽意,一边自言自语似地叹道,“答应与否,又有何关系呢?不过是让我知道一些事情罢了。”竟是在回答素鸢之前的问题。
等到素鸢去而复返时,宣绫靖已经又躺回了皎卿阁庭院的藤椅中休息。
瞧着她闭眸假寐的模样,素鸢也没出声打扰,静静候在了一旁。
等到衾香看了看时辰,小声告诉她,她先去准备一些茶点后,素鸢才终于出声,附到宣绫靖耳边轻轻唤道,“小姐,您睡着了吗?”
宣绫靖没有睁眼,但却轻轻动了动薄唇,道,“没有。”
素鸢这才蹲下身来,维持着附在宣绫靖耳边的举动,继续道,“我刚送臭小子出去的时候,臭小子说还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宣绫靖仍旧不曾睁开双眸,沐浴在阳光下的面庞颇有几分闲适。
“他说……西殊那个使臣文越……似乎去过那几个地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本觉得应该是无意中凑巧了,但想了想,还是告诉您一声,您来判断是否会有问题,毕竟那几处地方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也许是他太过紧张了。”
素鸢的话音刚落,宣绫靖的双眸乍然睁开。
眸中清透无波,似一潭清泉,其上却又笼罩着深深的雾气,难以见底。
她从没有和阿越师兄说过她的具体计划,阿越师兄怎么会去了那几处呢?
正如尉迟所言,那几处的表面应该完全看不出端倪,阿越师兄也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去……
那么,又归根到了最初的问题,阿越师兄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中去了那几处呢?
宣绫靖姣好的眉眼微微轻蹙起来,却越发看不透阿越师兄前来西殊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了。
帮她复辟北弥定然会是他的用意之一……
可其他的呢?阿越师兄那些奇怪而莫名的举动,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宣绫靖缓缓从藤椅中坐起身来,正思考着这事的脑海中,却在这恍然一瞬间,忽然划过另一道激灵,她不由地呆愣坐在藤椅上,久久未动。
不会吧?
压了压心头这瞬间浮现的思绪,宣绫靖忙的将心头的起伏匆匆压下,才静下心神,仔细地将前几日时,慕亦弦来府上时所说的话全全回想了一遍。
——“也未必毫无踪迹。”
——“无妨,只要有所图,他必然会主动现身。”
——“也许……他会先找上郡主。”
当时,她便已经有所怀疑,慕亦弦怕是在暗中设局,这几日,杨菁阙的事情波澜起伏,再加上对凝洄树林那处阵法的研究,竟让她将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如果慕亦弦真得已经在暗中布局了,那首要对象,极有可能正是阿越师兄!
宣绫靖怔怔定了定睛,眉头却不可抑止地缓缓皱了起来。
如果阿越师兄真的对烛心镯有所图,如果慕亦弦这几日府中的奇怪举动,正是在暗中布局,如果,慕亦弦真的拿烛心镯的消息作局……
宣绫靖心头有一种冥冥的感觉,她感觉,就算师兄素来机智敏慧,也定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微微合握了握双拳,宣绫靖才终于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却不知心头这一刻氤氲的复杂该如何倾吐而出。
素鸢担忧而不解地看着突然沉默下去的长公主,直觉有一股不对劲的气息,可这股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她却捉摸不出,说不上来。
“素鸢,让管家备一辆车马,我要出府一趟。”良久,宣绫靖才突然出声道。
素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啊,好的,我立刻去告诉管家。”
宣绫靖却未理会素鸢这一刻的心不在焉,只沉默地微微仰了仰面,让温柔的阳光轻柔地镀在整个面颊上,可这一刻,她却再也感觉不到之前的那股闲适悠然。
素鸢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她们已经坐上了马车。
宣绫靖吩咐了一声目的地后,车夫便迅速驾起了马来。
素鸢听见她说的目的地,却惊疑地蹙了蹙眉,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看着她眉头微锁,神色微沉的模样,却最终没有出声。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车夫说了一声到了后,素鸢便迅速先下了车马,将车帘挑了起来。
宣绫靖坐在马车中,挑眉瞧了瞧眼前府邸上的牌匾,敕金的府四个大字,只觉恍如隔世。
府的一楼一阁,一水一榭,这一刻,全然跳入她的记忆之中,将她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一分一分唤了出来。
“小姐?”素鸢低低轻唤提醒了几声,她才终于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遮掩地轻浅笑了笑,宣绫靖才又恢复了那一副清透无双的神色,缓缓走下了马车来。
吩咐了素鸢去与守在门外的侍卫禀告一声,见着那侍卫快速入内通报后,宣绫靖想定了她此时来此的目的,才彻底静下心神来,只剩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