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一道，是二人于方寸之地的智慧博弈，讲究的是审时度势，精心布局，推移应变，一步之后须得算出十步之后的局势，方是取胜之道。www

　　像二人如此这般的落子速度，只怕已是算到百步开外。众人心中惊骇，只怕当年棋圣落白也不过如此吧。

　　周围众人望着石桌之上的黑白纵横，皆是屏气凝神，他们的思维已是完全更不上桌上局势的变化之快。

　　片刻，落子渐缓，棋盘之上黑白错综，已是快没有落子之处。

　　燕飞凝眉缓缓放下一颗白子，叮当之声响起，清脆悦耳。

　　老者捻子不落，含笑望着燕飞，似是赞许，似是得意。

　　忽而围观一人惊呼道：“这是四劫循环？”

　　众人惊疑，而后齐齐瞪着棋盘。

　　四劫循环是棋坛上有名的棋谱。小小棋盘呈现人间四劫，生死，轮回，情与苦。

　　四劫环环相扣，无开始无结尾，恰若是人间的生死轮回，情苦交替，不灭不休，永无尽头。

　　这是燕飞给老者的劫难，亦也是他给自己的劫。

　　因为四劫循环求的是无胜负。

　　四劫成型，黑子白子便会永陷轮回。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又识的来历的，在一旁大声的激动讲解，仿佛刚刚落子的便是他。

　　燕飞不为所动，抬眼望着老者认真说道：“我只求和。”

　　棋圣的耳赤之局被轻松化解之后，燕飞便知此人棋艺高深莫测，于是他只求无胜负。

　　老者哂笑一下，带着些微不屑，轻松落子。

　　燕飞眼盯着落子之处，惊骇瞪眼，手脚冰凉。

　　老者缓缓说道：“人世四劫，不在外事，在于内心。内心执念难解，所以轮回不解。”

　　燕飞望着棋盘仅剩的十三处空白之处，捻棋之手已是开始颤抖。

　　十三之数，非祥数，古来就是应劫之照。

　　如今看来这数也成了自己的劫难。

　　老者继续说道：“执念不解，所以你看这个世界之时，它是光怪陆离，稀奇百怪，你不看时便是荡荡空空，一无所有。”

　　老者随手一指周围，仿若是周围便已是荡荡空空。闪舞小说网www

　　燕飞双指颤抖捻起一枚白子，面色苍白。

　　老者道：“世界是世界，你是你。那究竟是你看错了？还是世界本来就错了？”

　　燕飞颤抖举子，却不知棋落何处。环环相扣的四劫循环，被老者一枚黑色棋子轻松化成了一片，四劫之势已是被这一枚黑子生生的逼成了一劫。

　　这一劫，白子看不出活路，无解。

　　老者道：“这一局，名曰万年劫。”

　　万年劫？燕飞抬眼望着老者，手上一抖，捻起的白子“当当”落入棋盒之中。

　　燕飞蓦然想起那一晚计相如与朱漫路的对话。圣人王尔森在妖魔降世人族将灭之时，与天道求情，将人世之劫推移万年。

　　不久将是那万年之劫重现之时，而他便是圣人王尔森预言之中化解这劫难之人。

　　老者说道：“请问万年劫，如何解？”

　　万年劫，如何解？

　　燕飞额头渗出涔涔冷汗，眼前兀然开始模糊。

　　人世的万年劫难道也是若同这棋盘的万年劫一样，自己苦心经营的求和，最后被人翻手之下，轻松的全盘尽灭吗？

　　燕飞眼前的黑子，豁然变大，若同是无尽黑洞，吸引着燕飞的精神。

　　那百十颗黑色棋子化身成了百万黑暗魔兵，齐齐对着他森然而笑，咆哮震天。他独自一人面对，仓惶绝望。

　　他已经彻底沦陷在了这经天纬地之中。

　　一直在旁围观，懵然无知中的白露看着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燕飞，惊惶不定，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知道是因为方寸之中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不懂棋，所以此时很是迷惑。

　　忽然旁边突起了一声清脆的童声，“这劫，无解。”

　　白露回头望去，却又是那一日战胜了萧正则的算圣传人计相如，不知何时也在一旁围观。

　　她亦也是面色苍白，声音疲软无力。

　　这棋白子已是败了。十三处空白，白子无论子落何处，都是死路。

　　老者皱眉抬眼看着计相如，问道：“天如许？”

　　计相如微微皱眉，一字一句地说道：“计…相…如！”

　　老者白眉微挑，似乎有些疑惑不解。

　　计相如眼神似电，紧盯着灰袍老者，问道：“你是何人？你不是书院的老师。”

　　众人闻言，皆是惊了下，先前看他一派悠然的作态，都是以为他是书院内的某个隐士高人，现在算圣传人竟是一口道出他并非书院老师。

　　寻山书院乃是万年圣地，虽是出入并不禁外人，但是也会盘查来历。除了院门处有院禁看管外，周围皆是有禁制。这名老者是如何进来的？

　　老者微笑道：“哦？你是如何看出来的？难道算圣真的有传人了吗？”

　　计相如难道不是算圣传人吗？

　　众人皆惊。那一晚她亲口承认了家师天如许，难道她是编造的吗？

　　灰袍老者被质疑身份，随口反过来便质疑计相如的身份，而且已是引得众人猜疑不定。看来这老者不光是棋艺高深莫测，而且于人世辩驳也是深谙其道。

　　计相如只是微微怔了怔，道：“为何不能有传人？”

　　老者说道：“因为天算术。”

　　计相如面色一变，怒声道：“你究竟何人？此为何来？”

　　计相如的怒声还是像先前一样，略微的疲软。仿佛是她的秘密不小心被说了出来后色厉而内荏。

　　老者微微笑道：“天算之下，亦有不可知之人呐！看来老夫还是比天算多懂一分啊。”

　　老者却似不愿再在身份上纠缠，又是说道：“此来只是寻找答案。”

　　计相如眼珠一转，掐指疾算，忽而微笑道：“天算之下亦有不可知之处，不过也仅有几处。想一想我知道了你是谁了。”

　　老者听闻计相如言语，微笑不语。

　　计相如凝眉问道：“那您找到了答案了吗？”

　　老者摇摇头道：“玄！悬！”

　　计相如皱眉问道：“为何？”

　　老者微叹一口气，望着燕飞却是不语。

　　计相如见状，盯着迷惘的燕飞开始紧锁眉头，亦是不语。

　　二人似乎都在等待着燕飞能够破局。

　　老者一子落下已是封死所有退路，余下一十三处，处处是死路，此时旁边稍微懂棋之人都是已经看出，不知这二人又在期盼什么。

　　难道还能子落棋盘之外吗？

　　万年劫真的无解？

　　此时白露听完了二人的哑谜，眼见燕飞的痛苦之色，着急说道：“一盘棋而已嘛，输了就输了呗。你不下我下！”

　　说完，伸手入燕飞的棋盒之中，捻起一颗白子便要向着棋盘上随手落下去。

　　老者伸手拦住道：“这棋非是你能下的。”

　　白露神色焦急问道：“为何我下不得？”

　　老者说道：“这棋他不是替自己下，不是为一个人下，是为天下而下。”

　　白露问道：“我不是这天下的？”

　　老者微怔，问道：“你能解？”

　　白露摆首道：“我不会下棋。”

　　老者微愠道：“那你捣什么乱？”

　　白露道：“天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白露的话出人意料，却又是理所当然。

　　老者面色微动，计相如也似是若有所思。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如此简单明了的道理为何二人都没有想到？

　　老者缓缓收回了拦住白露的手，让白露随意落子棋盘。

　　老者丝毫未在意白露落子何处，向着计相如道：“为何？”

　　老者的这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似是在计相如，亦是在自问。

　　为何？

　　十三处空白，处处死机，无一能活。白露随意的落子让白子已是进入了死局之中，黑子落下便是白子全盘尽灭之时。

　　燕飞苦心经营的求和之局，便是全盘皆输，一溃千里。

　　虽然输了，但万年劫已不在。

　　老者来历诡秘莫测，其棋艺更是神鬼莫敌。其目的却是显而易见，他是为燕飞而来。

　　老者苦心布下万年劫，就是期待着圣人预言之人能够创下奇迹。但是白露的一番话却是让他变了心思。

　　天真烂漫的白露，说话全是漫不经心。然而不知究竟是先前老者说的大乘佛性使然，还是凑巧，让她说出了简单至极，却又仿若是返璞归真的道理。

　　天下并非他一人。

　　这一句话点醒了老者，王尔森中预言之人可以是他，是她，是天下任何人。

　　因为这是人世的万年劫。

　　她随手落棋，于是万年劫不再。

　　所谓白马非马，求马，黄、黑马皆可致。求白马，黄、黑马不可致。使白马乃马也，是所求一也。

　　现在所求非一，所以无论白子是死是活，万年劫也已不再。

　　所以便是破了万年劫。

　　老者疑惑之下问出为何，便是在问万年劫为何是这样破的，难道人世的万年劫也是这样破掉？

　　计相如微微一笑，道：“或许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年代。”

　　或许世间需要的并不是英雄，而是人世的众志成城。

　　或许王尔森预言的并非只是一个人，而是人。

　　老者捻须长笑道：“或许答案就是这个。”

　　计相如亦也是微笑道：“或许我们并不需要答案。”

　　灰袍老者微微一滞，旋即会意，点头微笑道：“毕竟历史是由他们写的。”

　　灰袍老者向着燕飞说道：“无垢之躯非世界内，非世界外，而是一方世界。”

　　说完没有理会长身而起，仿若虚空之中有阶梯在，一步一步踏了上去，化为了虚影遁去。

　　燕飞看着灰袍老者的神奇表演，视而不见周围众人的目瞪口呆，低头怔怔望着棋盘，现在万年劫已解，白子必死。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是不觉沮丧挫败，反倒是感觉释然。

　　白露疑惑看着化为虚影的老者，转头向着计相如道：“他为何不下了？”

　　计相如含着意味难名的微笑说道：“白家？帝都？”

　　白点头，书院之中学生多是精力旺盛充满好奇之辈，而她的来历并非什么隐秘，所以此刻计相如道出，她也并未作多想，更何况对方还是算圣传人。

　　计相如道：“可能他找到了答案，所以走了。”

　　白露不明所以，燕飞挠挠头也是不知其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