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风雷(四)
作者:冬日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已是初秋时节,晚上也渐渐起了凉。王爷府里,书房中。

  黑子站在王爷书案前,不知道都这个时辰了王爷召自己来所为何事。王爷此时靠在椅子上,大半个身子都隐在灯影下看不清楚面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黑子默默的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王爷没动静,便恭敬的问了一声“王爷?”

  王爷嗯了一声,然后似乎又陷入沉思。又过了好一会,隐在灯影中的王爷终于开口,他声音深沉,语气平缓:“黑子,我知道,你也是当年江夏镇那六个斥候之一。”

  王爷顿了顿接着说,他声调仍然不高,可黑子此时听见王爷那低缓的声音浑身的不自在:“你也不用对我隐瞒,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初我私下招你进府,还要你不可声张,可还记得。”

  黑子点点头,小心翼翼的说了声“小的记得。”。

  王爷继续又说道:“我当年一是念你无家无业;二是看你胆大心细,办事嘛也算牢靠;三嘛,的确防着你们有人守不住秘密。你知道,那汪文元不算什么,可当年他背后的人,就算是我也要礼让三分。确实是难缠的角色。”

  黑子一听,大概琢磨出来,当年他们几个在镇外伏杀监军,果然干的是被人当刀使唤,借刀杀人的勾当,而这借刀之人应该就是眼前的王爷。

  王爷仿佛在跟他说个故事一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前些日子来的那个人叫汪青,他是汪文元的儿子。他那天来找我,客套话说完就说三句话,第一句,‘我是汪文元的儿子’。第二句,‘当年有六个人在江夏镇外伏杀了我爹以及随从的七人’。第三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黑子听完,皱了皱眉,心里可就有点不痛快了,心中暗想:“监军又不是我们要杀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想让我们把这事抗下来吧。”想完之后,心中带着怨气,却字斟句酌的说道:“王爷,小的有一事不明。”

  他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说道:“那年我们‘领命’伏杀奸细……”说完偷偷抬眼想看王爷反应,王爷静静的在灯影里坐着,看不出表情。

  黑子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个汪青怎么知道是六个人?还知道我们设伏的地点?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只听王爷砸了砸嘴,似乎也是蹊跷这事,只听他说道:“我也奇怪,这事过去多年,按理早就烟消云散……”

  说到这里便又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王爷轻咳了一下,看似随意的问道:“嗯……你们六个还有联系吗?”

  黑子也没在意,回复道:“当年事后,有个脸生的校尉安排我们改为民籍,还给了安家的银两,我们都各自回乡。因为王爷命人嘱咐,要我去应天,我这才进了王府……我跟其他几个都不再有过联系。而且,临走大家也约好,说是‘各奔东西,永不相见。’”

  “嗯?永不相见?这是为何?”

  黑子犹豫了一下,小心说道,“因为那次我们私下都觉得蹊跷,毕竟是监军,所以……”

  王爷呵呵一笑接口说道,“为了以防万一,你们怕被灭口,被一勺烩了?”

  王爷察言观色,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呵,你们那个旗官,张韬是吧,‘各奔东西,永不相见’,恩,想的倒是挺周到的。”

  黑子一愣,没在说话。

  王爷继续说道,“你们里面有个叫六子的,前几天我得知,他一个月前出事了,一家五口被杀,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黑子猛的抬头,眼睛立马红了,惊诧道,“王爷!这……这是真的?”

  王爷嗯了一声,说道:“我估摸着这汪青这个时候不请自来,应该是他的手段,杀六子,是要先来个下马威。他现在有了大靠山,今非昔比,哎,杀父之仇啊!”

  黑子立刻双手抱拳,神色激动的说道:“王爷,黑子当初孤身一人,无家无业,王爷待我不薄,还帮衬我成家,对我的好,多年来黑子记在心里无以为报。我们几个苦兵疙瘩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当年的事……黑子愿当死士斩草除根!”

  王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冷峻的说道:“哼,那汪青的靠山如日中天,而且听说……他背后似乎还有一股势力撑着。不谈别的,汪青是西院的,那西院高手如云。他自己府里也养了一批江湖中人,你去,无异送死,要是被活捉呢……我明告诉你,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杀六子,说明已经知道当年是你们六人,更有甚者他可能也知道当年是我的命令。冤有头,债有主,斩草除根,你除的掉嘛。”

  王爷深思良久,温言说道:“你啊,动点脑子。要真能‘荆轲刺秦王’还轮得到你?你就安心在我府里呆着,天还没塌。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黑子答应了一声,王爷又说了一句:“没用的事别瞎琢磨添乱,凡事通禀。你,听明白了?”

  黑子应道,“小的记住了,多谢王爷!”

  黑子刚准备告退,王爷一抬手,又说道:“还有啊,你老婆虽然是我府里丫鬟,也是夫人和我看着长大的,你俩好好过日子,你也是有家的人了,懂吗?”

  黑子听了,想到自己原本无家无业的一个流浪汉,如今也成家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王爷挥挥手,黑子领会,躬身退下。

  黑子走后,王爷还坐在那灯影下,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真是祸从天降啊。”

  只听另一个声音在书房屏风后响起,“事已至此,王爷还有的选吗?”

  只见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慢慢从屏风后踱了出来。这文士模样的人便是徐江,多年追随王爷左右,是王爷的左膀右臂。王爷看着他问道,“这个黑子,先生看如何?”

  “听他回答,不似作伪,但有所隐瞒。”

  “哦?何以见得?”

  徐江扳着手指,嘴里喃喃有声,过了一会说道:“王爷,我仔细盘算了一下,他们六个,也就是那个张韬和一个叫邵一的识字,其他都是大老粗。可你听黑子刚才回答的,‘各奔东西,永不相见’。这文绉绉的,显然不是他们几个粗人能说出来的。当年说这话肯定是未雨绸缪,这份见地也肯定不是他们几个粗人能想明白的。”

  王爷嗤得的一笑,“嘿,真有你的,我也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怪怪的。这黑子在我这做事也有些日子了,你我都看在眼里,这不像他的言语。我刚才故意点名说那个张韬想的周全,他愣了一下,我看得一清二楚。没想到他们一群小小斥候,竟然还藏着个目光这般长远之人。”

  那文士慢慢踱着步,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找人打听过他们斥候营的百夫长,可惜早已战死,后任百夫长对他们几个也没啥印象,反而说就认识个叫乌鸦的,当年关系还算不错。我也查了,这个乌鸦应该就是邵一,临淄人士,早年大旱一家皆死,落草为寇,后来被拿,发配充军。据那百夫长说这邵一武艺高强,可是我们现在却寻不到这个人。”

  王爷听了叹了口气,猜测道:“难不成……跟六子一样……”

  徐江立刻停步,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绝不会死!他绝对不会死!这个人,不简单!”

  王爷嗯了一声,端坐了身子奇道:“先生说来听听。”

  只见这徐江两眼放光,顿时来了精神,走到王爷面前说道,“据我查访,这邵一世代都是种地的,家里哪来的余钱供这邵一练就一身好武艺?擅使飞刀,弓马娴熟,这是农家子能练出来的?”

  王爷一边听一边沉思,点点头,表示认同。

  “王爷您想,您的三个公子也算自幼练武,光这拳脚师傅您请了有七八个了吧?长拳短打,刀枪棍棒,放寻常人家,谁供得起?”王爷轻轻敲着桌子,一边听徐江分析,穷文富武,果然是这个理。

  徐江慢慢的踱着步子,捻着胡须,又继续说道:“邵一这一身武艺来的不明不白,暂且不提。他落草为寇发配军中,可是,他又识字!据说识字甚多!那百夫长怎么说的,给家里写信都找乌鸦代劳。王爷,一个农家子,家中几亩田的收成,他一身武艺,读书认字,嘿,文武双全!而且,”徐江顿了顿,看着王爷,一字一顿的说道:“他那武艺可不是街上摆把事的花花架子,可是搏击杀敌之术。”

  王爷听明白了,猛的坐起身来,频频点头道:“好家伙,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有这种人物!找!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邵一的底!”

  徐江微微摇摇头,斯条慢理的说道:“查是一定要查的,可是,以这邵一的谨慎,万一隐姓埋名……再加上山东经年大旱,流民到处都是,真是大海捞针。能不能找到,真是两说。”

  “嗯,时间也有些紧,得想个辙看看能不能借黑子的口,引他们出来。”

  徐江点头笑道:“王爷高见,再者说来,我们当时留着这几个斥候,不就是防着这日后的万一之变吗?”

  徐江继续说道:“如今朝局暗流涌动,派系之间互相掣肘。王爷这时又要提兵北上,抗击匈奴,后院失火不可不防。”

  王爷叹了口气,“唉,当年听先生献策,其实就是把他们几个拖了进来。虽然我知道慈不掌兵,可是军士随我并不图封候拜将,只图活着回来,安个家罢了。如今旧事重提,不知又要如何周旋,他们几个平头百姓牵连其中……我于心不忍呐。”

  徐江听这“当年听先生献策”这几个字,微微一笑,说道:“将军爱兵如子我是知道的,可是现在非常时期,一个汪青就把我们搅的畏首畏尾,今后怎么得了?”

  王爷拨弄的桌案前的书册,思索了一会儿,感慨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徐江紧接了一句:“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那几个斥候留着,可是王爷您当年擅杀监军的铁证!”

  王爷一愣……

  徐江紧跟着说:“王爷您龙行虎步,鹰隼雄视,可也要防着日后鸟尽弓藏啊。王爷,要早做决断!”

  王爷看着眼前的这个胖书生,表情有些发愣,他感觉着自己的心也在突突的跳着,仿佛一颗暗藏在心底的种子正在拱土冒芽……王爷只觉一股冷意直浸皮肤,不禁一个哆嗦,他回想着几年前江夏剿匪,在那山岗上和徐江说的一席话,当时便已经注定了今日已无回头之路了,跟大皇子和阉党早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