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第三章惊蛰(一)
作者:冬日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军帐内,北平王站在地图上仔细端详,如今这伏威将军册封北平王,领旨出兵蓟辽,前线吃紧哪里还敢怠慢,稍作休整便领军开拔。北平王一行一路日夜兼程的赶,刚进河北境内,便开始沿途收拢残余部队,打探前方战情,不停的派遣亲信携信物,去保定、辽东各卫所,传达任命,集结部队、收集情报,战情也终于渐渐明晰起来。

  此番匈奴大军入境一路连克北谷口、喜峰山一线,击密云、破昌平、下遵化,如今僵持在蓟州、通州城下,已有半月。另有前线来报,匈奴人攻破蓟州防线后,短暂集结随即兵两路,东路军一路强攻蓟州,并且再度分兵一路东进侵袭迁安;而西路军利用平原地形的骑兵优势击溃昌平、密云、顺义三卫直接绕过蓟州,直逼通州。情报一致,战事紧急,刻不容缓!

  王爷愁眉不展,心中几番定夺都不够稳妥,身边一众幕僚参将也在左右献计献策,这时一个参将说道:“王爷,番贼此番大举进兵,绝非抢一笔的买卖。王爷请看,”说着他手指蓟州防线,古北口和喜峰山之间,继续说道:“贼兵在长城外,兵分三路,西路攻古北口,中路佯攻马兰峪,东路军强打喜峰口,中路显然就是牵制,让马兰峪兵力左右不能抽身支援。长城防线虽长,可纵深不足,而东、西二路任破一路便可进入关内,一旦进入便是平原,骑兵优势一出,几乎无险可守。”

  王爷也在沉思说道:“你说他们带着十万人马,说要是想拿下中原,未免有些狂妄,可是以前都是打游击,如今搞这么大动静,一路都下到了河北,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陆参将继续说道:“王爷,依末将看,如今他们在主攻蓟州和通州,而迁安似乎只是牵制,让迁安、抚宁、卢龙三处动弹不得。”

  王爷一边听着一边手指点着地图说道:“通州、蓟州、迁安。”沉思了一会,仿佛自言自语:“通州、蓟州、迁安,嘿,好家伙,铁索横江,这是不准备走啦。”

  徐江也在一旁看着地图,说了一句:“通州打完,应该是准备打北平、保定、真定,河北境内地势平坦无险可守,这三处要是拿下了……一旦站稳,来年春天大可再派大军从宣大地盘下手,这边从井陉进山西配合夹攻延庆、怀来、涿鹿、宣化。”

  这徐江眼光颇为独到,寥寥数语说道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就是冲着燕云十六州来的啊!燕云十六州何等重地,一旦丢失,等于长城防线全面瓦解,形同虚设,中原腹地任人宰割。如此一来,攻守之势瞬息转换,只能被动挨打。前朝亡国的教训历历在目,谁能甘心因为这“名留青史”啊!

  另一名参将沉思良久,说道:“王爷,末将以为番贼兵分多路,一路破长城,下遵化,攻蓟州,而密云方向则直奔通州,下北平,兵贵神速是不错,可打得这么急……难道就这么有把握?”

  这一句话提醒众人,游牧民族,不事生产,所以经常骚扰边境,劫掠百姓,可这次大举进攻,前线大将又在关键时候被押解进京,谁心里没个数?

  而王爷和徐江早在临走时便已商议好了计策,此次宜缓不宜急,步步为营,朝中纵使有人告“贻误战机”,也自有安排,而且此次非常时期封为藩王,说明皇上那头也表明了态度,更是有恃无恐。

  心中有底,王爷便了计较:“诸位,此次番贼来袭,绝非偶然,我们兴师讨伐,其一是要扬我国威,其二是要给那些阵亡的将士要有一个交代。”

  在场诸将都是王爷收拢的智士谋臣,心中自是明白“交代”的不禁是阵亡的将士,还有那屈死的袁定边。

  王爷继续说道:“我心中也在思虑,此次贼兵入关,一路猛攻,不惜以屠城威慑,难不成……”

  众人抬头,都想到一个匈奴人的最大弱点:粮草!

  王爷目光灼灼,又伏在地图上仔细看着敌军的行进路线,嘴里盘算着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几分把握。他冷冷笑道:“打的如此之急,连家里面都有人冒着天大的风险给他铺路,反而暴露其短,那就是——粮草!传令斥候,探明通州、蓟州、迁安三处敌军数量和粮草!”

  王爷思索了一会微微冷笑说道:“另外传令保定巡抚,天津、井陉、紫荆出兵驰援蓟州方向,所有城池一定给我死死守住,逼住匈奴人!另外传令卢龙、迁安、开平、忠义四卫日夜骚扰、遇敌则退,不准死战!”

  众将被这军令一时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都抬着头看着王爷,徐江在一旁凝视着地图沉思着,突然笑了笑说道:“王爷好妙计!拖着他们,耗尽他们的粮草,正所谓‘敌进我退、敌疲我打!’让他们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粮草耗尽不战自乱!”

  王爷看着帐外,凝眉说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哼,哪有这么容易,当这里是自家的花园吗?”

  众将正在商议军情,帐外校尉来报:“报——监军杨永信求见王爷。”

  王爷眉梢一抖,眼睛微微往旁边一瞥,看见徐江也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自己一眼。王爷扬了扬下巴,朗声道:“今日暂且商议到此,传令各军,整饬装备,全军戒严,斥候营所有军报一律呈交本王,不许私拆截留,违令者斩!”

  军帐外,监军杨永信和监察吴昇、张韬正在等待,将军的军令听的是字字入耳,三人心中各有触动,都低着眼睑,仿佛没听见一般。这时营房门帘一掀,参将幕僚纷纷出来,各自回军布置。

  三人都不禁抬起头,便听那军帐里一阵爽朗笑声传出:“帐外可是杨御史?哎呀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啦。”话语未完,便见王爷和徐江拱手出了军帐。杨永信三人连忙躬身行李,寒暄起来。

  王爷将杨永信三人让进军帐,众人坐定。张韬坐在最下首,心里惴惴不安,生怕王爷认出来。王爷倒是笑吟吟的跟杨御史随意的聊着,至于聊得什么,张韬是一句都没有进耳朵,只盼着赶紧聊完离开。他正思索着,微微抬起头,随意看了一眼,正巧和王爷对视了一眼。张韬心里跟遭了电击一般,虽是一瞬,那王爷也是看似随意的一瞥,可那半眯着的眼睛,顾盼之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底。张韬陡然发觉王爷好像认识自己!他仔细思索,当年军中,自己只是斥候营的一个小小旗官,探得军情,一般由上司百户呈递,偶尔有过几次特别紧急的情况,自己和王爷的确照过面。可按理王爷也不会对自己如此留意,甚至留意到至今都还记得的地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唉,这就是做贼心虚吧。张韬心中苦笑,自己本是一个军中斥候,出去绕了一圈如今又回来了,跟做梦一般。虽然如今变了身份,从一个小小军卒成为一个七品监察,可心境可没有当年的那份坦荡。

  张韬正思索着出神,就听王爷朗声说道:“此番匈奴触犯天威,本王身为主将自当为皇上分忧,请监军多多劳神督促,本王如有不妥,还望指正啊。”

  杨御史连忙摆摆手,装作一脸愁容的说道:“哎——王爷您话说的下官可真的受不起啊。匈奴进犯,真是百姓受苦、天威震怒。王爷奉旨出征,一路上风餐露宿,军务繁忙,下官都是知道的。”

  说完杨御史又稍稍靠近了些,恳切的说道:“下官虽为御史监军,此番随军主要还是抚恤民众、嘉奖军士,地方上要是有哪位不长眼的不配合军令,下官也好略尽绵薄之力。”

  王爷听完连忙拱手道谢,换了个姿势坐着,轻轻拍着桌案说道:“本王先谢过御史和两位监察大人啦。本王是个粗人,只晓得行军打仗,就盼着这次能把差事办漂亮了,安心在这里逍遥自在。来啊,吩咐厨子好好整几个可口饭菜,今日就在帐中用饭,也算为三位大人接风啦,军中吃食都是粗茶淡饭,三位……这个……就委屈一下啦。”

  杨御史笑吟吟的说道:“王爷莫要见外,我们虽是文职,可是也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况且出行前,汪大人也再三交代,‘大敌当前,以大局为重’。下官怎敢在王爷面前托大?”

  徐江坐在一旁眼观鼻,口观心,只是听到最后一句,眼神微微一愣,“大敌当前”?这是另有所指?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仍旧是一言不发,仔细听着。

  王爷眉头微微皱着,叹了口气说道:“唉!本王莽夫一个,跟朝中大臣一向不亲近,甚至呢还有些误会,汪大人这份胸襟气度本王还是内心钦佩的,有汪大人这句话,本王铭记在心。”

  杨御史和吴昇不经意对视了一眼,转过身附和说道:“王爷为国为民还有什么说的,下官说句不当说的话,朝中或有闲言蜚语,无非空谈误国、纸上谈兵之辈,不必放在心上。”

  这时军帐外有人禀报,随后便见下人们将酒菜端上。王爷端起酒杯,说道:“三位舟车劳顿,前线艰苦,本王略备水酒,权当为三位接风洗尘,来,干。”

  几人听了,纷纷端起酒杯,喝了一杯。

  闲聊几句,王爷又倒了杯酒苦笑着说道:“哎呀,你看看我这粗鲁性子,光顾着跟杨御史说话,反而冷落了两位监察大人,这杯酒本王先敬这位……”说完端着酒杯看着吴昇。

  “下官吴昇,谢王爷抬爱。”吴昇立马接口道,随即端起酒杯向王爷行了一礼,爽快喝下。

  “好!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吴监察虽然是个读书人,可是本王看来,自有一番豪迈。”

  吴昇刚想继续附和两句,看那王爷又开始倒酒了,便闭口不言。

  王爷端起酒杯,笑吟吟的看着下首的张韬,却不说话,含着笑打量了一番,张韬被打量的心里直发毛,酒都倒的溢了出来。

  王爷终于开口了,饶有兴致的说道:“两位,你们先别说话,让本王猜猜。”

  杨御史和吴昇心里一沉,但也不方便开口,顿时军帐内仿佛凝结了一般,便听王爷继续说道:“诸位请看,本王一见这位大人,真的是有种亲切之感。这行坐立卧自有一番气势,我早就注意到了,我瞧这位大人朝那里一坐,真叫个岿然不动。莫不是这位大人……是行伍出身?”

  这一句话问的四座寂静,张韬也是愣住了,慌乱之间,他端起酒杯对王爷行礼说道:“下……下官,原来做过……捕快。”

  这话一出口,一边的徐江听在耳中,还是不露声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懒洋洋的端子酒杯慢慢抿了一口,指缝间不经意的看了张韬一眼。

  王爷恍然大悟:“啊——难怪,捕快逞凶缉盗,难怪有种不怒自威之感,来,干一杯!”

  张韬稍稍松了口气,强自镇定把酒杯送到嘴边,一仰脖,喝了,随即被呛得一阵咳嗽,好一阵才咳的顺了。众人见了都呵呵笑了起来,军帐内气氛顿时感觉又活了过来。

  王爷眯着眼看着,随即轻轻一瞥正巧碰上徐江若有似无的眼神,随即他看着张韬呵呵笑着说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他叫张韬,因为在地方上业务出众,前些日子又缉捕有功,所以破格提拔到了督察院,这次来也是历练的。”杨永信终于抓住机会,赶忙把话接了下来。

  “啊——”王爷仿佛恍然大悟,说道:“听说过,说是那苏州发了一起命案,一个捕快现场勘察,当场就发现端倪,才几天就破了案子,原来就是这位……张大人?”

  杨永信和吴昇突然莫名其妙的异口同声说道:“正是。”随即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尴尬。王爷看在眼里,呵呵笑了几声,说了句“久仰了。”

  就这么边吃边聊,眼看着午饭也差不多该结束了。王爷扭过头借着几分酒意,眯着眼睛对杨永信说道:“杨大人啊,这次陪着本王可真是受苦啦,战事吃紧,匈奴人又颇为悍勇,唉……来日方长啊。”

  杨永信也是眯着眼,憨笑着说道:“王爷只管安心带兵,我杨某虽不是军中勇士,可心中也有一份公道,就恭祝王爷捷报早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