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惊蛰(四)
作者:冬日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王爷之前按照徐江的建议,长子留京,家眷随军带往北平。家中老太君信佛,毕竟大战在即,遍要去山寺中祷告一番,王爷觉得也是求个吉兆,这天便领着一家老小前去进香。徐江点了十来个护卫随着王爷一早就出了王府,去往城外东南方向的谛音寺。

  一行人走到山下,但见山色青葱,原野莽莽,比之江南那又是一番豪壮之美!王爷看了心里也是宠辱皆忘,胸中一阵畅快。

  众人走走谈谈,不觉就到半山腰,这时迎面走来了个相貌丑恶的魁梧乞丐,肩膀上蹲着只瘦瘦的猴子。王爷见他容貌凶恶,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肯多事,打算绕着走,怎奈身后奶妈手中的小女儿却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哄都止不住。就在大家哄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之时,这乞丐的一张丑脸冒了出来,冲着婴孩嘿嘿嘿的傻笑,那猴子也跟着在那乞丐肩头玩起了空翻嘴里是吱哇乱叫。护卫正要上前驱赶,说起来也怪了,那宝宝竟然咧嘴笑了,伸着小手要抓那乞丐的脏兮兮的大胡子。王爷见那乞丐没有恶意,觉得也是善缘,便赏了银两打发走。那乞丐咧着嘴大大咧咧的慨然接受。

  王爷见那人举止投足一份豪迈之情,眼神看人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之感,心感好奇,对那乞丐笑着说道:“你个丑陋乞丐,长得强盗一般,虎背熊腰的,谁敢舍钱给你?”

  那乞丐眯着眼睛,把银两一边往怀里揣着,一边大大咧咧的说道:“那寺里的一个大和尚跟我说了,我是地藏王投胎,杀尽恶鬼,红尘修行,自有善缘。”

  王爷听乞丐装的文绉绉的说话似模似样,莞尔一笑,心中不免还有些惊异,心中想到:“江湖多豪杰,还真不能小看江湖中人。”便有心结交,对他说道:“你个落魄样,说的倒是豪迈。只要不做那强盗土匪,也算积德了。”

  那乞丐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带的嘴下的大胡子一颤一颤的,那只瘦猴也在他肩头爬上爬下,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英雄乞丐都是一般,佛堂江湖皆是修行,我虽懒散却还不屑做那没良心下地狱的事。”

  王爷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人,身边的徐江却也留意这个乞丐多时,一直没有说话,他见王爷似乎想要接着攀谈,便偷偷扯了扯王爷的袖子,王爷会意没有说下去,拱手道别,携着家眷护卫上那山中寺庙去了。

  山路上,徐江暗令护卫小心护持王爷和家眷左右,又令一人悄悄盯着那个乞丐。王爷见了也没吭声,心中也明白,这种来路不明之人还是小心为上,谁知道什么来路。到了寺院,王爷和家人上了香,捐了香火钱,王爷便于寺内方丈随意的谈谈佛法。

  这方丈是王爷的旧识,当年王爷做伏威将军督师蓟辽时便已相识,这中间波折,几年不见,自然好一阵谈。不知道怎的便拐到那路上恶丐身上。只听那方丈笑着对王爷说道:“那乞丐有一次来小庙讨吃食,老衲也算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老衲留心观他相貌气度,他长的凶顽,可豪迈之气却喷薄直出;杀气隐于眉宇之间,却见他在路边细嗅花香;老衲看他面相,当是命犯厄星,却心地刚直。如此粗野而自持之人,他日若有机缘,正果非凡。”徐江和王爷对视了一眼,没想到方丈对那恶丐竟然评语如此之高!

  用过斋饭,王爷一行踏上归途,王爷路上四处留心看着,却不见那乞丐身影,心中还有些失落。想着如此豪侠,当收入麾下。心念刚起,便见那丑恶乞丐背着个人,来到王爷一行人面前,侍卫立马围住主子戒备左右。就看那乞丐把身上那人放下,原来是之前派去盯梢尾随的护卫,估计是被那乞丐击晕了。徐江上下打量着这乞丐,看他表情动作,似乎看不出什么恶意,满腹狐疑,便慢慢问道:“这位好汉,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只见那乞丐还是大大咧咧的模样,伸出乌漆嘛黑的大手,拍拍地上那人笑着说道:“我说大官儿,你这可不地道,前脚给我银子,后脚就派人盯着我,我去哪里,他他妈就跟哪里,跟个苍蝇似的,烦不烦人,我又没犯王法,欺负我个臭要饭的,算哪门子事?你要拿我就直说!”

  王爷察言观色,见他表情的确不是作伪。他心中也是盘算着,山寺方丈与自己也是相交多年,早在他还在蓟州当伏威将军之时便已相识,不可能与他人打连子构算自己。再说纵然这人要害自己,自己身边护卫也不算太多又有这么多家眷,凭他着谈笑间便制服自己护卫的身手,真要动手今天自己就只能认栽。他心中想定,便笑着说道:“臭乞丐,就你这相貌,我看着像个歹人,我有家室在身边,派人盯着你也是小心为上,为求自保而已。这兵荒马乱的多了一份戒心,你也谅解。罢了,我这里赔点银两给你压惊,这事就此作罢如何。”

  那乞丐蒲扇般的大手挥挥,态度也算缓和了下来,笑着对王爷说道:“你别一口一个臭乞丐的,我也有名有号的!”

  王爷莞尔一笑,正正经经的行了个礼,也笑着问道:“敢问这位英雄名号?”

  “我姓名就算了,命里冲煞星,不说也罢。我的名号——‘石佛’便是。”

  王爷和徐江“哦”的一声,相互对视一眼。在这北平城里,的确听说过有个叫“石佛”的人,原来不是和尚,是个乞丐!王爷终于释怀,收了戒备之心,便有心接纳。

  他上前两步,陈恳的说道:“英雄不问出处,当下兵乱,你个乞丐有上顿没下顿的,还要处处看人脸色,不如就到我这里混碗饭吃。”

  那乞丐听了,也上下打量着王爷,琢磨了一会说道:“你是……北平王?”

  王爷和徐江呵呵的笑了,看着他不作答算是默认。

  那乞丐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便躬身行了个礼,恭敬的说道:“王爷大人,您那王府想必规矩多,我也明白,我这人也是守规矩的。实不相瞒,我原来是保定府的人,呃……也是公差,王爷要是不嫌我不吉利,我就去您那里讨个差事,好过做这臭烘烘的乞丐。”

  王爷听他说起来历,曾在官府中做差事,想来查他的底也算方便,若是说谎,进了王府倒也不怕他一个人乱来。便让他跟着自己,回了王府。

  后来王爷立即派人悄悄将这“石佛”查了个底朝天,的确如他所说,原来是个公差,只不过不太体面,难怪说的支支吾吾的。

  原来这“石佛”是刽子手出身,早就是恶鬼缠身的命。之所以养只猴子也有讲究,刽子手养猴子,就是为了可以时不时摸摸猴子的头颈,熟悉头骨关节,不至于手法生疏。另外这猿猴通灵,能通佛祖,养着他死后也能帮着在阴司做个见证,好叫阎王知晓自己并不是滥杀之徒。

  这刽子手行当里属于“阴门”,就是做死人活计的,所以忌讳很多。其中有个规矩叫“杀人不过百,无后不成家”,就是说做刽子手的,杀人不能过百,如果没有后人,一辈子不得成家,否则妻离子散,祸及家人。这刽子手如果还做过“杀千刀”的买卖,更是有损天和,虽不受杀人不过百数之限,但死后不得善终,投胎做牲畜受尽人间刀火。这“石佛”在九九之数便辞了差事,因为也没个家室也没有徒弟,身边只有一只瘦猴陪伴,便带着那只猴子流落江湖,余财用尽,成了乞丐。据派出去的人回复的言语和取回来的案档,王爷细问之后的确描述的相貌作派也没有误差,案档上也是记录在册,便放下心来。

  王爷是个谨慎之人,对“石佛”屡次试探,倒也的确不想“藏私货”的人。况且这“石佛”在府中露了几手,那一身武艺也的确惊人。后来还有个故事,那王爷小女儿似乎跟这“石佛”有缘,每当哭闹不止,只要“石佛”前来,立马眉开眼笑,王爷见了几次这情景心中奇怪,后来特地问过那谛音寺的方丈。那方丈上了柱香,佛前默拜后,跟王爷说了一句话:“二小姐还是幼童,天门未闭,易受惊吓。那‘石佛’是凶神转世,一身煞气,邪魔勿近,这也算是有缘。”王爷听了心中有了几分欣喜,也就默许“石佛”经常陪着小女儿玩耍,护持左右。

  这王爷留心观察了“石佛”很久,和徐江也商议了几次,最后作出了一个决定。

  一日,王爷坐在书房里,左手边是徐江,“石佛”站在中间面对王爷。王爷和徐江对视了一眼,对“石佛”说道:“你来我王府时日不长,本王信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对你信任有加,你心里想必清楚吧。”

  那“石佛”从进了书房,便知今日所谈之事非同小可,便认真答道:“王爷,大和尚沦落江湖,乞丐一个,没人看得上眼,也就王爷您把我当个人物。我只听您一人的,您有事便吩咐下来吧。”

  王爷又和徐江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我就不兜圈子了,我这个王爷当的是如坐针毡,朝廷里多少人都恨不得除了我,这个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石佛”答道:“确实听说过。”

  “听谁说的?”

  “听‘韦陀堂’的一个人说的,那天一起吃饭,他跟我提起过,但是名字我忘了,那人年纪不大,挺瘦的、三角眼,身上应该会功夫,不对……‘韦陀堂’的人好像都会功夫。”

  王爷和徐江都呵呵笑了,原来他们问的事情是特地找的人故意说给“石佛”听的,如今问他就是试探他的忠心的。

  王爷正色道:“如今本王倚重的人只有你们两个,徐先生是智囊,为我出谋划策,但是文事已备、武事紧随,以后王府的‘韦陀堂’由你掌管,王府安危本王就托付给你啦。”

  “石佛”面无表情,好似内心没有半点触动,沉声说道:“王爷既然如此信任我,‘石佛’一定让这王府水泼不进!但凡有差事,就交给大和尚我好了。”

  王爷赞许的点点头,起身在书房角落了拎了把沉甸甸的戒刀,递给“石佛”:“宝刀赠英雄,这口戒刀我亲自命人不惜成本打造,四十斤重,可趁手?”

  “石佛”伸手接过刀,仔细摩挲着那口戒刀乌黑瓦亮的刀鞘,握着刀柄只听微微“嘶——”的一声,一截刀身慢慢被抽了出来,只见那刀刃寒光游离,宝刀在手,那“石佛”真如逻煞恶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他后退一步,看着王爷,得到默许后,慢慢把整个刀身都抽出来,他握着戒刀缓缓的扭转手腕,仔细端详着,随后左手屈指弹了一下刀刃,“当——”的一声厚重之声,随后听那延音仿佛虎啸龙吟,果然是把好刀!他把戒刀小心放回刀鞘,向王爷郑重行礼。

  王爷和徐江微微笑着,又对视了一眼,笑着说道:“我这里过些日子正好有个差事,需要大和尚去办一下。”

  “石佛”咧嘴笑着说道:“可要杀人?”

  王爷虎目凶光闪烁:“杀的人可有点来头,大和尚可愿意?”

  “石佛”神色平静依然,眼神还是冷漠,好似混不在乎一般,低声说道:“宝刀不见血可真是‘金玉匣中藏’了,王爷这差事就交给大和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