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惊蛰(五)
作者:冬日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这几日,张韬随着杨永信和吴昇天天在军营中无所事事却又提心吊胆。每次在中军帐中,既不参赞军务,也不需要看什么文书,就这么干坐着,偶然跟王爷还能看个对眼,总觉得王爷眼神里带着笑意,看的他心里直发毛,所以每次进出都尽量低着头。心里却想着王爷可千万别乱来,万一唱一出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自己铁定是祭旗了。

  黑子偶尔也会偷偷去他那里坐坐,随意聊聊,绝口不提那天来访说的话题。张韬却从中看出端倪,他有种感觉,杨永信和吴昇的监军之行,暗地里那见不得光的事情,王爷可能已经警觉了。他是斥候出身,对周围的敏感早就养成了习惯,他能察觉到每次进出时,周围都有人监视。但是他默然于心绝口不提,心里却又另一番盘算。

  这天晚上黑子又来了,两个人坐在桌旁,随意的吃着小菜,聊着天。吃着吃着,黑子搁下筷子,看着张韬说道:“刀子,你以后有啥打算啊。”

  张韬嘴里嚼着菜,听着这话想了一会儿说道:“不知道。”

  黑子看他不言语了,带着埋怨说道:“唉唉唉,你说你,就随便聊聊唉,至于嘛你。”

  张韬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那天就跟你说了,我一家老小都在都察院手里,你说我还有什么以后?”

  黑子用筷子拨弄了一下菜,幽幽的看着张韬,低着声音说道:“要是一家老小不在都察院手里,你有什么打算啊。”

  张韬听他语气,目光一凛,心里泛起了波澜,他吸了口气说道:“打算隐姓埋名,找个地方安稳过日子。”

  黑子没有接腔,仍然吃着菜,张韬心里却升起一丝希望,要是真能把老婆孩子救出来,自己还当什么狗屁监军,再也不用受这窝囊气了!

  张韬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瞒你,我现在是活在夹缝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真他妈惨。”

  黑子听张韬自己先开了口,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他夹了口菜放嘴里嚼着,大大咧咧的说道:“有什么惨不惨的,当斥候我们给人家当刀使,回来过日子,又给人家卡着脖子,你这就是自作自受!”

  张韬听了心里有气,他放下筷子,看着黑子说道:“我自作自受?我有的选吗?啊?你有王爷撑着,当然无所谓,我就一个捕快,上有老下有小能怎么翻腾?我要就我一个,我吊都不睬他们!”

  “你怎么没得选?明明有的选啊。”

  张韬盯着黑子,心下明白了,黑子今天是有话要说,他沉着声音说道:“你想说什么,别绕弯子。”

  黑子也扭过头看着张韬,认真的说道:“把你的家人救出来,谁敢拦路就杀谁。人要为自己活着!”

  张韬听了,直愣愣的呆住了,他咽了口吐沫,拳头稍稍握紧了一些,想着爹和老婆孩子在都察院手里,想着杨永信和吴昇那阴恻恻的笑,不禁咬紧牙关,腮帮子都崩了起来。

  黑子继续说道:“一句话,你要肯干,我能帮你而且你自己随意安置你的家人我绝对不会过问。但是有个条件。”

  张韬平静的看着黑子,开口说道:“什么条件?这不就是要我从一条船再跳到另一条船嘛?”

  “不,救出你家人,我那头绝对不会要挟你,你的家人安置在哪里你自己安排,我们也不会过问,也不会监视,哪怕你从此隐姓埋名,也跟我们没有一丝关系。”

  张韬怦然心动,他眯着眼睛看着黑子说道:“这么好的事,我可不敢想。我只认一个,谁动我家人我动谁的脑袋。”

  “对啊!这不就结了?你家人现在给都察院扣了,都察院肯定想不到你会杀回去救人,人救出来以后,谁还能要挟你?”

  张韬嗤笑了一声说道:“天上还能掉馅饼?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吧。”

  黑子察言观色,知道张韬态度已经松动了,索性把话说开:“救你家人,我这头也是担了风险的。你要是愿意,你家人救出来以后,我在王府给你谋个差事。但是有一条我可以保证,你是你,你家人是你家人,说白了,你帮王爷办事就行,像我一样,你要是不愿意也行,我照样帮你,就算尽我们兄弟之情。”

  张韬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难以置信的看着黑子说道:“哼哼,我说黑子,你变了,你以前可没这么利索的口条子,现在你挺能说啊。”

  黑子扭了扭屁股,调整了一下坐姿,也微笑着看着张韬说道:“像我们这种人,摊上这么个事,要么像六子一样的下场;要么就像你现在这样的;你说这天底下还有谁敢保你全家周全?又有谁你能相信呢?夹着尾巴像老鼠一样活着?如果人家真心想查,你能躲你一辈子?”

  这几句话说道张韬的心里,在他的心田上来回激荡,泛起巨浪!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王爷为什么帮我?”

  “是我帮你,跟王爷无关。”黑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张韬说道。

  “至于王爷嘛,跟你说个事,三个多月前昌平失守,守军九千全军覆没,这个你知道吧。那昌平守将可是条汉子,死战不退,誓死不降。王爷秘密派人去寻找那位守将的遗孤,我也出去找过,王爷说过这么一句话‘英雄为国不能没个交代’。你说这是为什么?”

  张韬内心已经动摇了,但是还有有点拿捏不住,问道:“如果我答应了,我是说如果,王爷会让我做什么?别告诉我要刺杀汪青。”

  黑子笑了笑,认真说道:“随你信不信,当时王爷告诉我六子被杀,我他妈气的牙都痒痒,杀人偿命也就罢了,但是你杀人全家,做的太他妈绝啦。我当时就跟王爷说我愿意去刺杀汪青,王爷把我一顿骂。如今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第一不会让你伤天害理,第二不会让你妻离子散,就是正常差事。”

  张韬盯着黑子问了一句:“什么叫正常差事?”

  黑子往张韬脸前凑了凑,说道:“你说咱们当年——当斥候算是正常差事吗?让你办个悬案算不算正常差事?让你把当年的事情做个彻底了断,又算不算正常差事?”

  张韬听了稍稍放下心来,微微点点头。黑子见了,心里也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具体事情我真不知道,但是有人跟我说大概意思就是办个悬案。”

  张韬抬头,惊异的问道:“什么悬案?”

  黑子收了笑容,诚恳真切的说道:“办我们当年的悬案,六子的事怎么也要有个交代!要不然咱们一辈子难不cd这么躲躲藏藏的?”

  张韬突然觉得黑子如今真是刮目相看,一言一行早就不是当年的粗汉,内息也是幽幽的叹了一声“鸟随鸾凤飞腾远”啊。

  话到此处,时辰也不早了,两人约好下次细谈,快要走的时候,黑子突然拉住张韬的胳膊,伸手递过一个颇沉的包裹,里面有五锭十两一个的银子,低声说道:“安置家人要些银两,这你拿着,以后钱短了,我会给你送来。对了,今天说的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跟谁都别说,包括……”

  张韬明白说的是独眼,他有点奇怪的看着黑子,刚要问,黑子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当年的事情,还有六子的死可能另有蹊跷。记住,千万别说!”

  张韬满腹狐疑的点头答应,二人别过。

  黑子回到王府宅院,刚进前院还没走多远,猛的一转身,便看见“石佛”腰间拖着那柄扎眼的戒刀站在角落看着自己。

  黑子没好气的开口说道:“大和尚,大晚上的你站在这里吓人呐。”

  “石佛”看着他咧着嘴说道:“乖乖,果然是斥候出身,这份警觉,看似匆忙转身还真没漏什么大的破绽,想必沾过不少人血了吧。”

  黑子埋怨的看着这个糙和尚,说道:“你这么大块头,想不警觉都难,朝那里一站,院子里都不窜风了。”

  “石佛”朝自己身躯打量了一番,然后伸手逗弄着肩膀上的猴子,那猴子顽皮的上窜下跳,嘴里吱哇的叫着,黑子看着这一人一猴,一个虎背熊腰,一个骨瘦嶙峋,不觉想笑。那“石佛”随手抓住那顽皮猴子,轻轻丢一边去,嘴里嘟囔着说道:“天天把你惯的,都没个猴样了,等哪天把你炖了,妈的。”

  黑子笑着说:“你还惯着那猴子?你看看他瘦的,你肯定舍不得给他吃。”

  “石佛”走上前来抱怨似的说道:“哪里话,这猴子天生就是这破败相,天天吃大肉也长不了几两。”

  两人正聊着,这时黑子背后传出慢悠悠的脚步声,徐江踱着步子从回廊里转了出来,黑子立马转身,抱拳行礼,随后朝徐江点了一下头,徐江嗯了一声没言语,随后说道:“王爷找你们过去,有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