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的规矩,年夜饭之前需得祭祖。
沈府供奉牌位的大厅打扫的一层不染,宠卿城扶着祖父,燃香点烛,恭恭敬敬的三跪九叩之后,双手把三根清香插在香案上的香炉里,才算完成祭拜仪式。
袅袅的香烛青烟,在大厅里回荡飘散,供桌上的牌位吸饱了烟火气息,越发显得平易近人,
沈家的先祖们应该是和祖父一样品行高洁之人。
“坐坐再走吧,难得有这样的时候。”
点点头,两人坐在早就准备好的暖凳上,脚边放置着两个取暖的铜炉。伸出双手,主动给祖父斟了一杯热茶,端在手心里,闻茶香,品其味。
这是她第一次跟着长辈祭祖,以前是没有家族的概念,到这个地方之后倒是有家族宗祠,可东奔西走的,这还是第一次在家过年。
宠卿城打量着屋内的摆设,感觉有些奇怪。祭拜祖先的地方有桌椅就算了,怎么屏风后还有坐榻之类的家具,难道这个地方闹鬼?
宠卿城心里发毛,难怪人家说别看寺庙供奉神仙佛祖,到了晚上鬼仙遍地走。
沈太傅好似猜出了她所想,缓缓道:“这世上没有看不明白的事,只有看不清的人,鬼神没那么可怕,别自己吓自己。”
宠卿城尴尬的动动身体,总感觉身后有人似的,四周看了看,低声道:“祖父,为什么这儿要摆放这些家具,弄得好像有人居住一样?”
放下茶杯,伸展身体,才道:“不过是世人妄自猜测,去世的先祖们下界回祖庙,需要起居用具。说起来你小的时候还在这屋里面睡过。”
她小的时候?应该是被弄死之前,要不然她一定有心理阴影。她现在看一眼那边的屏风,都觉得屏风后面有鬼神透过缝隙偷看她。
“祖父做主把你爹娘的骨灰葬在涑河。”
宠卿城点点头,不再左顾右盼,好奇心爆棚。当年她失踪,世人都以为她和父母一起死在那场大火里。每次听旁人嘴里提起这辈子去世的爹娘,她一点感触都没有,可听祖父这么云淡风轻的提起,她有些难受。
白发人送黑发人,放在哪个地方都没有人能够平心静气的接受,何况她的爹娘死于谋杀。
宠卿城用第三者的眼光打量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这样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人,从小没经历过落魄,这一生绝世风光,天才人物他见过不少,对生命没有普通人那般执着。可能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他一辈子风光无限,颖悟绝伦,老天就收走了他的子女缘。
沈太傅苍老的双眼没有一丝活气,她隐隐看到这个搅动朝堂风云几十年的人物眼眶湿润。这些年他一直闭门不出,偶尔见见老友恐怕也是说服自己生有可恋。
“你这样很好,注定了前半生缘薄,不要去强求,你爹娘早去,那些不着三五的远房亲戚不提也罢,我这把年纪也陪不了你几年,所以你一个人好好好活下去,别为人左右,尽你所能活的自在。”
宠卿城故作开心,豪爽一笑,“祖父不用担心我,我这些年不是这么过来的吗?如果说是天意如此,我也坦然接受,像祖父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我也宁愿活的明明白白。”
“嗯,像我沈家女儿。”
两人相视一笑,祖孙俩都想明白了许多。
又坐了一会,两人去前厅用年夜饭,两人有说有笑。用完晚膳没一会儿,阮云镶、顾一一和符世可就来了。
拜别祖父,四人共乘一辆马车,往东市而去。
马车刚到东市前门大街已经没办法移动,四人下了马车,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只剩下脚的地方了。
很多年没看见遍地是人的场景了,乍一看还有点小激动。这个时代地广人稀,除了年节这样的日子才能看到这么多人,农业社会,人口就是生产力是铁一样的定律,估计皇帝每年办灯会就是来这儿数人头找满足感的。
帝京的街道为了皇帝偶尔出行,修的极为宽敞,现如今街道两边全是摆摊的小商贩,贩卖一些零食、手工品、应景的灯笼一类的东西,难得出一次门的深闺女子一路逛下来兴奋的笑颜如花。
一个迎面跑过来半大不小的孩子差点把顾一一撞到,辛亏阮云镶伸手扶住了她。人多的地方最忌讳跌倒,引发踩踏事件,这些正在兴头上的人可没那么听劝。
“我们怎么办?”顾一一看她们三个人,刚才她不小心跌倒心都悬起来了。
“这样,我们两人一组逛街比较好走,要不然四个人带着一群丫鬟小厮根本没法移动,我们约个地方一个时辰后见面。”阮云镶提议道。
“那我和世可一起。”顾一一拉着符世可的手,这几人符世可武力值最高。
宠卿城也赞同,这样大家方便照顾。四人约定一个时辰后到东市广场附近的飘香楼会合。
两组人分开走,宠卿城和阮云镶这边加上丫鬟小厮只有五个人。宠卿城是一个人,春黛几个人早就被她撵走了,特意给机会让她们放松放松,她不担心自己安全。
闻到一股炒栗子的甘香,阮云镶吩咐小厮摸出碎银子买了两份,用厚厚的油纸包着,这时候也不管形象,边逛边吃,加上人多,四周全是说笑讲价的声音,特别带劲。
阮云镶这货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买,前门大街还没逛完,她的两个小厮已经两手不空。她都懒得鄙视她,活脱脱一个柴火妞!
阮云镶抱怨带的人少了,没人帮她拿东西,特意瞟了她一眼。
干什么?还想使唤她,想都别想了,她宠卿城从来都是使唤别人份,还没有人能有那个面子劳驾她帮忙提东西。
阮云镶也知道自己痴心妄想,宠卿城这样的懒骨头压根儿就不能指望。
突然阮云镶惊喜叫道:“九……叔,你……。”
宠卿城还没看见人,就被一个陌生人抱住,还没来得及掏出银针,几个起落,已经离东市前门大街很远了。至少人来人往的吵闹声听不见了。
“郡主,主子吩咐我们送您一程。”耿峰打断阮云镶的话。
阮云镶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了不起的,强抢民女还有礼了。乾王爷面前有名的软脚虾阮郡主也只能心里腹诽了。
“别动,是我。”夏侯乾快手抓住她摸出银针的小手。
宠卿城腾出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死死掐了他一把。夏侯乾闷哼一声,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的放松。
“阿卿,我好想你。”夏侯乾拉长了语调,甜的腻死人,躬着腰,角度完美的下巴放在宠卿城肩上。
宠卿城没出息的心软了,早忘记因为他这两天被祖父教训的事。她还是绷住了表情,努力仰起脖子,露出被他宽阔的肩膀遮住的嘴唇,镇定自若道:“夏侯乾,给我放手。”
夏侯乾装聋作哑,顶风作案,腻了半晌,才松开,宠卿城别扭的动了动手指,银光一闪,银针重新落进了特制的针袋。
“你身体怎么样?”
这两天她一直挂念他身体,原以为这人晚上会翻墙来看她。谁知一连几天都没来,她又开始担心是不是毒发了。
“还好,这些年习惯了。”夏侯乾苦笑一声。
“唉,对了,今天不是月末吗?你怎么可以动?”徐清风不是说了他月末毒发根本动不了吗?
夏侯乾抱住她,安置在他腿上,“别管,说不定要好了。”
宠卿城脸色难看,真以为她是白痴,那么好骗。努力压住怒气,冷冷道:“你是舍得命还是舍得我?那好,你不说我就走了,本小姐没空陪尊贵的乾王爷浪费时间。”说着站起身就要离开。
她站起身一步都未迈出去,细腰被一人手臂拉回了怀里。此人死不悔改,还想着着装模作样的糊弄过去。
不理会他魅力无限求原谅的可怜相,宠卿城生气怒道:“夏侯乾,你要想死你早点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给你送葬的,你下葬当天我就成亲。”
强硬扭转她的身体,面对面,夏侯乾才道:“我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经过那天晚上后,已经不能控制毒发的时间,可能……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还有多久?”
“……半年。”
夏侯乾望着她的眼睛,一丝悲凉的浮现在他脸上。
“徐太医什么时候到帝京?”
“后天。”
她写信请师傅带着解毒丹、解忧草来帝京,最快也要等到正月初七才能到。
“徐太医是去找火参果吧。”
他经脉僵硬,和这个病症相关的奇药,也只能是这个东西了。
夏侯乾点点头,他的命都是她的,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师父正月初七到帝京,到时候和徐太医一起会诊,一定会找出解决的办法的。”
夏侯乾搂住她,静静的感受难得安宁。
宠卿城站在他身前,任他抱着她的腰,靠在她胸前。如果不是正在发生,她绝对无法想象,夏侯乾这样强大坚韧的上位者,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那时候她就想,这人被病痛折磨了这么多年没变成精神病,心智一定异于常人的坚强。现在她发现,怀里这个男人坚强的时候有,脆弱无助却只展现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在这种时候给他一个怀抱。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终其一生都要寻找到这样另一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