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幻 第六章 甘霖宫惊魂
作者:伤逝之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一堵高墙隔着两个天地。甘霖宫,荒草丛生的园子,人迹罕至,有一口积满尘埃被巨石镇压的枯井,四五株参天梧桐树后面是几座不知名的坟,园子的两扇大门的铜环被一把生了铜绿的大锁拴在一起,青石阶上积尘足有寸许,一只灰麻雀独自在一级石阶上蹦来蹦去,见来了生人,忽地拍开双翅,直飞向不远处的大树。这是宫里失宠嫔妾的最后归宿。

  五岁的孩子才启蒙,哪里识得匾额上的三个字,章子仁捧着鸽子,凄凉地站在朱漆斑驳的墙根下,园子里并不安静,一阵若有似无的飘渺女声从门内传来,凄迷哀怨。

  他扒着墙,从一处较大的砖缝里看进去。

  园子内亦断壁残垣,空空如也,一名穿着青衫的女子正急急迈动莲步走圆场,将两只长袖舞成两朵花,且一边走一边唱:

  ——望銮舆才离了马嵬坡,咫尺间不能飞过,俺悄魂轻似叶,他征骑疾如梭。刚打个磨陀,翠旗尘又早被树烟锁。

  她可是他的娘?

  薄暮已至,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傀儡般被定住了身,看着那女子在墙内变着花样百般穿梭,袅娜身姿如鬼魅般飘忽。

  那女子终于转过头来,乱蓬蓬的长发下露出一张削瘦如枯骨的面孔,面色腊黄,眼神空洞无比,嘴里吟唱未歇——

  冤叠叠,恨层层,长眠泉下几时醒?魂断苍烟寒月里,随风窣窣度空庭。

  一曲霓裳逐晓风,天香国色总成空。可怜只有心难死,脉脉常留恨不穷。

  好一股肃杀阴冷的怨气。

  那不是他的娘,那分明是一只从地狱里冲出来的厉鬼。

  子仁惶恐无助,瑟瑟发抖,叫也叫不出声。

  “皇上可是来了?”她停下来,极认真地问道。

  他吓得失了魂,后退一步,不想被杂草绊住了脚,陡地重重跌坐在地,鸽子被扔到了一旁,他哇地大哭,不停地叫娘,满腔的悲凉,和着墙内幽怨的女声,如同两只冤鬼在惨号。

  不知过了多久,夏嬷嬷提着灯找过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含泪嗔道:“哥儿,你怎到这里来了?”

  子仁哭得更加厉害。

  借着灯光,瞧清了孩子脸上的一块块青紫,夏嬷嬷忍不住眼睛发红,一口气憋在心头出不来。

  安抚了怀里的孩子几句,一大一小两个人踏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成化殿而去。

  成化殿里每间厢房大门紧闭,唯一窗窗灯火彼此相映。

  白日的兄弟,到了夜间,关起门来,谁也不认识谁。

  两人径直走向走廊正中的那间厢房,推开门,夏嬷嬷便松了手,掌上灯,将子仁安置在一张椅里,转身到后面的隔厅去打水给那受惊的孩子洗脸,再接着拿来药膏敷脸,夏嬷嬷一边用手抹着,一边轻声说:“哥儿,疼了,你就喊出来。”

  不是第一次了。章子仁咬着牙,不出声,任凭眼泪在眼眶内打转。

  涂完药,便摆上晚饭,一素一荤,夏嬷嬷拿着象牙筷往子仁面前的碗里夹菜,问了一声:“哥儿,你方才在甘霖宫被什么吓着了么?”

  章子仁记起甘霖宫墙内的女鬼,便紧紧靠着夏嬷嬷,点了点头,怯怯地问:“里面住的……是不是我娘?”

  夏嬷嬷坚决予以否认。

  “她是谁?”

  夏嬷嬷迟疑了一下,答道:“董昭仪董娘娘。”

  原来那只鬼是有名字的。停了停,鼓足更大的勇气,颤声问:“她活着么?”

  “活着。”

  哦,是一个活着的人呀。他不再那么害怕了,胆子大了些。

  “她在喊什么?”

  “唱戏。”

  孩子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问:“什么戏?”

  “长生殿。”

  他更疑惑了,道:

  “什么叫长生殿?她为什么要唱它?”

  夏嬷嬷拿筷子的手停了下来。

  还能为什么?住在这深宫大院里的所有女人男人,无论老少不都是坐在皇帝龙座上的那个男人手下的傀儡?不如意的人太多,谁不是一肚子苦水?高贵的娘娘们可以假以不同的借口将一腔怨气宣泄出来,他们这些弱小无端受了委屈,向谁诉去?凡事不能较真,唯有对那些新的恐慌、旧的伤痛视而不见。

  白天受了气挨了打,到夜里独自捂在被子里流一通泪便算过去了。

  她这卑微之人尚且自顾无暇,哪有心思去想别人?

  看着眼前这自己养大的孩子,又是一个苦命人。

  她不愿教他失望,又实在找不出话来解惑,便含糊地说道:“哥儿,你还小,操的哪门子心,睡了吧,明儿还念书呢。”

  在孩子下一个问题出口前,她吹熄蜡烛,哄他入睡。

  孩子求知的欲望被挑起,哪会轻易散去。

  实在缠不过,夏嬷嬷才犹豫地答道:“她在盼皇上。”

  “她想见皇上,为什么不去找他?”

  “哥儿,要见皇上也要依着规矩来。没人给她通传,皇上怎会见她?”

  夏嬷嬷说着不禁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