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幻 第八章 贵妃
作者:伤逝之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大大小小的皇子都聚在南书房里上学,一如既往的闹哄哄,皇子们相互打上了,你扔一方砚,他丢一本书,伴读的孩子们也没闲着,偷偷在桌子底下动着拳脚。

  子仁照旧被众兄弟推来搡去,嬷嬷骗他,该来的一样没少。

  小孩子见同伴受欺,哪还记得主仆之分?

  趁另一名伴读的孩子的脚踢来,燕落春身子后仰,挡在子仁跟前,抱住章子孝的腰,两个孩子滚在一起。

  礼仪抛开一旁,都是初生牛犊,凡事都要争个高下。

  课堂一团糟。

  头发花白、年纪老迈的孙太傅站在最前面的孔子画像下端,摇头晃脑,只管闭目授课,对底下的混乱充耳不闻。

  时光磋砣,年轻时的血气方刚到了最后换作一身的圆滑世故,他还有两年便要致仕归乡,无谓再惹上是非。

  忽然一个孩子朝窗外瞟了一眼,大声叫道:“不好,父皇来了。”

  南书房立即静谧,孩子们回了座,一个个正襟危坐。

  走进来的却不是皇帝,是一名风貌楚楚的年轻嫔妾,约二十八九岁,肌若凝脂,银盘脸,两眉如拂云,浅笑如春风,凤目不怒自威,凌云髻上珠翠环绕,身量高挑,体态袅娜,气度雍荣,上著一件玫红凤纹缕金宽袖袍,下配百褶撒花裙,莲步轻移时,腰上环佩叮当作响,

  端地标致风流。

  宫里除了褚贵妃,谁还能这般得意?

  孙太傅起身行礼。

  行凶者见了自己的母亲,恶人先告状,一手指着子仁:“娘,方才老七指使这个奴才对孩儿无礼。”

  作娘的如同一头母狼般护子心切,但入宫多年,深晓草木皆兵的厉害,暗地里虽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看向那新来的伴读。

  “老三,老七再怎么着,也是你自家兄弟,他岂能动你?想来挑唆这奴才的另有其人。若教我查出来,定不饶他。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都落到落春和子仁身上,他们逃不过。

  子仁小脸霎白,如同惊弓之鸟,瑟缩于书桌书椅围成的不足一尺的天地,落春牢记自己的职守,挺身而出,说道:“是奴才,奴才不小心冒犯了三爷。”

  他自己把一切扛下来,象大丈夫般悲壮。

  以下犯上,按宫里规矩,掌嘴。

  褚贵妃身边的太监全胜落掌时卯足了劲,嘴里一边拷问:“没规矩的东西,谁给你这胆儿冲撞主子的?”

  两眼却瞟了瞟子仁。

  落春泣泪,却不肯改口。

  奴才竟敢打主子,还死不悔改,这还有王法么?

  存心杀鸡儆猴,下手更没轻重。

  啪啪几声过后,落春的脸红肿了一半。

  他死命忍着。

  孩子们吓得瞠目结舌,子仁瞪着眼,怔怔地看着,不敢著声。

  褚贵妃气不打一处来,吩咐全胜:“把这眼里没有主子的东西拖出去跪上一日,也好教他明白宫里的规矩。”

  一名小太监如虎狼般冲过来拎起燕落春便重重撂在南书房门外的青石砖上。

  褚贵妃满意了,站在窗外监督了半个时辰,见孩子们都对太傅毕恭毕敬,然后才带了全胜离开。

  下学了,如打开了牢笼的门,众孩子纷作鸟兽散。子仁走到最后,出门来,站在落春跟前,伸出一只手摸着他的脸,小声问:“疼么?”

  落春这才哭出来,撕心裂肺,浑然没有方才的英雄气慨。

  谁能料到这场富贵的背后,竟是将他推入一方漆黑天地。

  子仁跟着哭,两个孩子抱成一团。

  都是被家人狠心推开的弃婴。

  童稚的悲凉伴着梁下春燕的啾啁声直冲向天际。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一双莹润如玉的手伸出来抱住了两副单薄的身子。

  怯懦的孩子瞪着泪眼,仔细瞧着来人。

  搂住他们的是钱惠妃,亦是一位五官精细的美人,梳高髻,戴双蝶大花钗,额点梅妆,穿一件绛红色对襟大袖绫罗罩衫,臂挽蚕丝紫帔巾,酥胸半裸,紫色束胸裙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

  钱惠妃腾出一只手从袖笼里取出一方白丝帕,如对待初生婴儿般,擦拭泪水的动作极轻柔。

  她活得实在不易。皇帝的孩子虽然众多,却不是任谁想生便能生,这后宫就是另一个朝廷,皇后自然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有位份的嫔妾则是那文武大臣,新进宫的秀女便是一众应试的举子,从踏进那一道朱墙起,就得过一道道坎,首先是论出身,学会察颜观色,再寻找个依附,其后才有恩宠,得了恩宠,还得善察君心,最后还得时不时防着其他人从中算计。偏偏中间还有养心宫的一起势利的奴才两头拨弄。为求皇帝一个“留”字,上上下下都得打点,宫里派发的月例哪够使。

  得了娘家的暗中资助,她在此之前也怀过几次胎,都没能留住,不是小月了,就是才怀过五个月就胎死腹中。宫里杀人不见血,无凭无据,从何查起?

  长久有孕无子,遭了皇帝厌弃,她被逼到了人生的死角。明媚鲜妍能几时,已是入宫第二个十年了,她膝下仍旧凄凉,再瞧别的同时受宠的嫔妾,哪一个不是儿女绕膝,私底下恐惧凄惶,夜夜不能寐,醒来无一不是泪濡绣枕。

  宫里规矩大,纵使万般委屈,她每日不得不收拾心情,妆扮得花枝招展,强作欢颜去朝阳宫晨昏定省。

  把眼前落单的孩子假想成自己的骨肉,说话也变得温软。

  “告诉我,谁给你气受了?”

  不问还好,一问两个小人儿哭得更厉害。

  子仁抽抽噎噎地说出三个字:“褚娘娘。”

  钱惠妃倒抽一口气,她惹不起那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那是宫里的霸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只想保住自己。

  正要抽身,子仁扯住了她的一只衣袖,哭嚷道:“娘娘替我做主。”

  这宫里好歹还有一个人需要她庇护,她陡地生出勇气,狠狠亲了亲他,说道:“你别哭,去我那里坐会。”

  钱惠妃住在暖春阁。

  大手牵小手进了门,屋子正中的佛龛上供着一座细瓷彩绘送子观音,瓷像前有一只青铜六耳小香鼎,鼎内全是泛白的炉灰,三枝才换上的长香正悠悠然冒着青烟。

  不肯假他人手,她将子仁小心翼翼抱上炕,又连声吩咐宫女太监端来新派发来的石榴、蜜饯和茶。她坐在炕沿,亲自剥了石榴,将一粒粒饱满的石榴籽喂到孩子小嘴里,又一声声询问:“好吃么?”

  子仁点头,她又是一声:

  “我的儿,你慢着吃,我这里还有。”

  “刚沏的茶,仔细烫了嘴,我帮你吹吹,你再吃。”

  孩子满足了,她暗自窃喜,趁孩子兴致高,私下相邀:“七哥儿,日后你下了学便来我这里,我给你好东西吃。”

  子仁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