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不乏好事之人，底下的太监将这一事悄悄告诉各宫各院。
皇后玉嘉逸连眼皮也不抬，微欠身又转身朝向榻里，任凭宫女拿着小木槌给她捶腰。
半晌才说道：“难怪今早我瞧她气色不好。这事只怕已传到皇上耳里，不知他又是怎样个说法？”
喜富答道：“后宫之事向来由娘娘您做主，没您示下，哪敢去惊动皇上？这些日子皇上连雨泉宫也不大去，何况是别的去处？”
玉皇后扭过头，似看非看喜富：“原本想着先进来服侍皇上的人里面，她也算老实安分，这些年她膝下无儿无女，着实可怜得紧，我本打算过两日便吩咐内务府多安排她侍寝，等她生下一男半女，就算皇上不再去她院里，日后总有个依靠，没成想她倒是个狼心狗肺的。”
喜富小心附和：“难怪娘娘生气，便是奴才听说后也吓坏了，七爷儿好歹也贵为皇子，被她唆使去扮小戏，好好的爷们可不就毁了么？”
“罢了，日后别再提她，没的恶心。这几日皇上没去排好期的那几位娘娘宫里，怕是有些不妥，你去打探一下，皇上都宿在哪里？”
锦瑟端了一只针线笸进来，浅笑道：“听养心宫那边的老曹说，这几日皇上都去钟毓宫姬选侍那里。”
玉嘉逸坐起身来，一旁的宫女赶紧拿了一只绣花缎面靠枕垫在她身后，怔了一下，随口问道：“喜富，你常去内务府那边办差，你倒说说那个姬选侍是怎样个来历？”
喜富答道：“姬选侍是巴郡崇州知府姬胜培的长女，年方十六，姬氏原本唤作飞鸿，为了避圣康皇后的名讳，便又改以贞为名。”
又是一个想往上走的小人物！玉嘉逸歪在靠枕上，端庄地笑道：“我向来清静惯了，倒是无妨。只怕那边未必熬得住。”她朝西边努了努嘴。
锦瑟同喜富会意地抿嘴笑。
“你去告诉司仪局那领头管事的，往后暖春阁领多少瓮棋，都别拦着。”
喜富应了一声，便挑开帘子出去。
玉嘉逸重新躺下，依旧侧身朝向墙里，色衰爱弛，好歹还有一个做太子的儿子。
心底盼着苦尽甘来的那一日。
住在西边雨泉宫的褚贵妃又是另一番心思，刚听全胜说完，她推开鸣雁手里的药碗，沉默了一下，拿手帕子拭了拭嘴角的药汁，才冷笑道：
“新来的那些小丫头们懂得些什么？皇上不过是图个鲜儿罢了。我这几日身上不便，才由着她们，等我好些了，我倒要教她们知道我的手段。”
全胜痛心疾首地“哎”了一声，说道：“谁说不是呢，娘娘这回好容易又怀上了，谁知陪皇上游了一回园子，竟没了。真是心疼死奴才了。”
一个太监不能生养，瞎起什么哄？
褚贵妃笑嗔道：“有本事你去生一个给本宫瞧瞧？”
全胜抿了抿嘴，讪讪笑道：“娘娘这是拿奴才取笑儿呢。”
无意再纠缠同一件事，吩咐屋内的宫女往熏炉里添了一块玉蕤香饼，又侧头问正收拾药碗的鸣雁：“你来说说，那钱氏接下来会使出什么手段？”
鸣雁想了想，说道：“如此折腾，怕是该死心了，也……或许会想别的法子罢。”
褚贵妃闻了闻香气，对全胜说道：“这香料可没上回从波斯带回来的好，你再加一块进去。”
说罢，又才对鸣雁说道：“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是个人也变成精了。她打谁的主意都好，只是甭在我这里动歪心思，若惹急了我，我也不是那好性儿的。”
全胜说道：“姬选侍才进宫多久，难不成娘娘怕了她？”
褚贵妃眉眼带怒，狠狠啐了他一口，咬牙切齿道：“昔日有多少比她厉害的我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我会怕一个小浪蹄子？你也别拿话激我，我自有法子收拾她。”
话音刚落，门上宫女通禀道：“娘娘，姬选侍来了。”
鸣雁低声笑：“她来得倒快。”
褚贵妃点了点头，冷笑：“她倒是个有见识的，不过这会我倒没那工夫去理会她。你们出去打发了她。”
鸣雁说：“这样贸然打发了她，怕是不好，咱们的一举一动都不知有多少人瞧着呢，这些日子皇上少来瞧您，怕是又滋生了些是非，今儿娘娘避而不见，若碰上个老实厚道的，体谅娘娘身上不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若是那心眼小的……”
褚贵妃淡淡地笑，说道：“我哪一日不被人在暗地里咬嘴嚼舌多少回？我倒不怕宫里那起小人，只怕皇上知道会怪我欺负新来的，那姬氏来见我，无非是想巴结讨好我，方便她日后在宫里行事，你去唤她进来。”
又招呼全胜在床前垂下一道盘花珠帘，然后病恹恹地倚在靠枕上。
固然是爱美，另一方面，她打心里瞧不起那夺了她男人的女子。
鸣雁刚通报完，又一年轻女子软糯的声音响起：“钟毓宫选侍姬氏给贵妃娘娘叩安，愿娘娘千岁。”
好个厉害的小嘴，褚贵妃半睁开眼，珠帘外，影影绰绰跪了一人，半垂着头，头上簪了一枝白玉棒簪，一朵蓝色牡丹绢花压在发髻正中，甚是抢眼。
“妹妹是贵客，哪能让你跪着说话？来人，给姬选侍看座。”
待那姬贞坐下，不容她开口，褚贵妃接着说：“这些日子，我身上不好，没法服侍皇上，偏生皇上又离不了我，我正愁跟前没一个知心的人呢，多亏妹妹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打心里感激妹妹。”
“臣妾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进宫时从家里带了一支百年人参，今儿献给娘娘补身子，望娘娘不要笑话才是。”
褚贵妃眨了眨眼，鸣雁赶紧从姬贞手里接过锦盒，转身放到里间。
“妹妹倒像是我亲妹妹，若不是怕冲撞了妹妹，我何苦用帘子挡着？”
帘外的女子显然受宠若惊，抬起了头，褚贵妃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不由暗暗哂了一声，这人的容色不如她。
寒暄了几句，又问起侍寝之事，姬贞羞红了脸，吞吞吐吐，褚贵妃却掩口轻笑，说道：“都不是外人，还害臊什么？”
这厢钱惠妃才缓过劲来，带了逢珠在御花园里赏花。远远过来一名年轻的嫔妾，颜如玉，眉目如画，莲步轻移，环佩叮铛，香气扑鼻。
真是好看的女子，连行礼都如弱柳扶风。
“钟毓宫才人姬氏见过惠妃姐姐。”
钱惠妃吃了一惊，才刚几日，就变了一个世界，姬选侍变成了姬才人。
“不敢当，快起吧，姬妹妹这玉佩真好看，可是宫里的新样子？”
“不敢瞒姐姐，这玉佩是皇上才刚赏赐下来的。”回答得谦恭，却难掩得意。
钱惠妃眼不错珠地看着玉佩，说道：“皇上赏的都是稀罕宝贝，让我瞧瞧。”
姬贞从腰间取下双手捧上。
钱惠妃将玉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赞了一声，还了回去，又用力嗅了嗅，笑：“妹妹身上的香气儿极好闻，只怕又是皇上疼妹妹，赏了新的膏脂吧。”
正当宠的女子益发得意：“皇上倒是没赏，是妹妹自个儿叫人调制的，皇上闻了喜欢，叫我常搽来着，不曾想这膏脂也合了姐姐的意，等会妹妹便打发人给姐姐送一瓶去。”
钱惠妃摆手，笑：“你调制这膏只怕费了不少工夫，我福薄，向来受不了这兰花的香气，这香气这膏也只配妹妹使。”
姬贞也不再坚持。
又假意寒暄几句，才分道扬镳。
钱惠妃看着那远去的人，冷冷一笑，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出身五品的地方官儿，又不是正经的主子娘娘，她就敢目中无人，若是她家里有人做了一品京官儿，只怕她这会就要上天了。”
逢珠这时低声说道：“娘娘，奴婢方才闻了闻姬才人身上的香气儿，与当年褚娘娘送您的膏脂一样，只怕姬才人也使了当年褚娘娘教给您的法子……”
钱惠妃冷哼一声,拿着手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她倒会找靠山，将膏脂涂在肚脐上固然能狐媚皇上，可想凭此挣出头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册了位份又留在宫里的有几个是不开窍的？招惹了雨泉宫那位能落下什么好？一旦麝香入体，这辈子也就完了，你不必可怜她，她这是自个儿作死。”
暗地里庆幸当年她抽身得早。转而想着自己到底难免空忙碌一场，心底又极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