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惠妃理了理鬓上的钗钿，这才施施然起身，牵了子仁的手，又让逢珠拿了手炉和狐裘厚氅。

　　她存了心要去看那个即将死去的女人。

　　一盏宫灯发出昏黄的光，欲破开眼前的黑暗，却是徒劳。子仁紧紧靠着钱惠妃，一边怯怯地问：“钱娘娘，我们去哪里？”

　　“去瞧一位娘娘。”

　　面对自己得不到的孩子，钱惠妃有丝毫的犹豫，他太小了，后宫里的阴谋无疑并不适合他。转念一想，谁让他是宫里出生的孩子？不早见识这样的龌龊，日后他又怎样应对华丽险恶的人生？

　　拿银子买通了上夜的太监，如鬼魅夜行般走进钟毓宫，在一名宫女的指引下，缓缓靠近姬贵人的屋子。

　　屋门大开，昏惨惨的烛光从帘子底下泄露出来，一名老太监捧着白绫，如地狱来的催命鬼一声声喊着：“贵人，您该上路了。到了那边儿，您就再也别犯糊涂了。”

　　他身后站着一名端着空茶盘的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许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小太监盯着前方，眼中空无一物。

　　姬贵人的脸色如白绫一般苍白，满脸泪痕，不停地磕头哀求。

　　好话说尽，又有什么用？

　　老太监不耐烦了，唤来小太监，一同把白绫套在姬贵人脖子上，各拉一头死死勒住。

　　钱惠妃在那一刻，良心发现，将子仁拉到身后，看着姬贵人在白绫下挣扎，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冷冷轻笑一声。

　　一物降一物，或许董溯兰也是这样被逼死的罢。

　　正要离去，忽发现身后探出子仁的脑袋，满脸惊恐迷惑地看着她。

　　“钱娘娘，那位娘娘是谁？”

　　“一个不守本分的。哥儿，我告诉你，你要记着，在这宫里得安分。”

　　安守本分？钱惠妃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宫里安守本分的人，大多寂寂无闻地活着，又寂寂无闻地死去。

　　子仁混混沌沌，正要再看，却被钱惠妃拿一方绣了鸳鸯莲花的丝帕蒙在脸上，又抱在怀里。

　　不急不缓，沿着原路返回。

　　姬贵人刚死，服侍她的底下人都没能留下命来。半夏同夏嬷嬷说起紫菀：“钱娘娘原本要她过去服侍，都跟内务府的曹总管说好了，谁想她竟然主动跟着那些人领死。”

　　夏嬷嬷头也不抬，手里做着鞋样子，说道：“也难怪她想不开。她跟错了主子，主子没了，她即便活下来,将来也未必有个好去处。”

　　手下忽然一顿，同为小人物，不知哪一天就轮到自己头上。眼中闪过一丝凄迷，无察，又对一旁练字的子仁说，“哥儿，以后你要好好听话，别学那些不好的。”

　　落春磨着墨，替子仁回答：“嬷嬷放心，爷挺好的。”

　　夏嬷嬷噗地笑了，觉得落春小小年纪就会护主，日后定能混个出息出来。

　　正说着，门外有人笑道：“哟，这会说起话来还真象是教书师傅呢。”

　　夏嬷嬷放下针线，便见鸣雁拖着银翘从外面进来。

　　夏嬷嬷笑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个鬼儿，没事便来取笑我。”

　　鸣雁嘻嘻一笑：“我好心来看你，还要听你埋怨？”

　　又吩咐银翘：“给夏嬷嬷磕个头罢。”

　　银翘赶紧恭恭敬敬请安。

　　“夏嬷嬷好。”

　　鸣雁又吩咐银翘沏茶呈给夏嬷嬷。银翘依言照做。

　　夏嬷嬷坐在床上，端着茶，板起脸，说道：“我就知道你来准没安好心。说罢，做什么来了？”

　　鸣雁伸手推着她往外面走，笑：“好姐姐，我有几句体己话儿要单独同你说，这里人多，不如换一处罢。”

　　门帘子垂下，廊上空无一人，鸣雁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前两日紫菀临死前把她妹子托付给我，我左思右想，唯有给她换个去处才好，我思来想去，便只有姐姐你才办得成此事。”

　　夏嬷嬷冷笑一声：“你这主意竟打到我头上来了，我能有什么法儿想？你家主子不正当宠么？横竖你一句话，她便留在雨泉宫，你又能时时照应着。”

　　鸣雁低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位逢事比泥鳅溜得还快。她若有半分慈悲，身旁服侍的人也不会死的死，疯的疯，象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朝阳宫的主子虽然难侍候，但到底进去也不会时时处处受人欺负。”

　　夏嬷嬷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这些年也不在朝阳宫当差，只怕未必能讨下人情。”

　　鸣雁笑道：“你说这话蒙谁呢？就算不在朝阳宫当差，横竖姐姐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儿，说一句话比我们说百句都管用。你就当可怜那小的吧。要不我让他认你作干娘，日后端茶倒水孝敬你。”

　　又要进屋喊银翘。

　　夏嬷嬷拉住她，嗔道：“你别对我使那些糊弄主子的手段，为堵你这张嘴，我先去试试，成不成的还不一定呢。”

　　“便是不成，我也会让那孩子记你的大恩。”

　　还得去求人。

　　送出经年存下的体己银子，又好言相求，喜富方才答应下来。

　　去朝阳宫那日，鸣雁对银翘反复叮咛，直到银翘倒背如流方才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