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在早饭桌上羽扇不在手边，美如画感觉手痒。他把一双做工考究的筷子拿在手里摩挲尾端，拿惯针线布帛的手无规则地微动。他想起久未出鞘的孔雀剑。

　　“我与长流先生虽多是书信往来，且以交易为名，但我其实一直仰慕先生才学为人。而忆乐你胆敢自修罗手里救人还救成了，可见先生为何选你。”

　　他这样说着，一点一点把他惯常游戏轻浮的神情褪下，换上属于美家当家，美日斋少斋主的严肃从容。

　　明忆乐一早知晓答案，所以当她听到美如画说出“我美日斋愿意辅佐你，做你的第一股力量”时她毫不意外，只是带着一贯自信的笑容点头致意。关于美如画之后所说“只是纯兵力我只有两万，单靠这一点不足以成事”，明忆乐回答道：“美日斋愿意相助已经是莫大情义，兵力多少并不重要。当年李渊起兵反隋兵力也不过三万，不也创立辉煌近三百年的唐朝。”

　　美如画当即愣住，他饱览群书乃青年才俊，却从未听闻这段历史。鹿长流看出美如画的茫然，于是将明忆乐实为异世之人，包括她与自己的天命，离开盛丰就是为等她降临等一一说明。

　　香泰手里未剥好的第二个鸡蛋再一次落入碗里。他大张嘴，眼睛睁得像要跳出眼眶，下意识呼道：“你！你你你！忆乐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

　　明忆乐赶紧伸手示意打住，“我就是一介凡人，如果你们觉得我有哪里不凡，那是因为我有长流，还有你们辅佐。抱歉香泰，今日才告诉你。未来之路凶险异常，如果你有……”

　　没等明忆乐说完，香泰就起身跪在明忆乐身前，抱手行礼激动言道：“香泰果然没有看错人！大人果真是要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香泰何等幸运竟能追随大人！求大人……”

　　后面的话明忆乐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她先低头看地，香泰随鹿长流修习武功主修外家硬功，他怕这个雄壮男人激动一跪地砖碎两块，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

　　“好了好了，不是说不许你叫大人么。我信任你，以后也会如往常那样重用你，不然也不会在早饭桌上就说这种事。”明忆乐在确认地砖没事之后扶香泰起来，一并轻拍他肩头。

　　香泰美美地坐回去了。他扭头看身边的小盤，小盤咬下一口包子鼻子里发哼音，小声道：“我早知道了，哼。”

　　鹿长流向美如画解释他的计划是在北岳。美如画当即惊呼：“难道是季亲王！？”然他很快就醒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啊，确实，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鹿长流简单回：“我相信自己，相信吾王。”

　　美如画稍稍歪脸笑眯眯地看着鹿长流，猜想这段时间他在自己面前都无法叫忆乐吾王，是否憋得厉害？现在马上改口，心里是否舒服些？

　　先是长呼一口气，之后美如画才悠然道：“那就按计划来吧，我们还是飞信传书。季亲王那里我使不上力，至少情报与后勤交我，当然还有铃。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我定当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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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快走，替我去过好日子。”

　　妹妹的红衣裙上染满血，那张与自己容颜相仿的脸上有着纯美笑容。

　　我始终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会笑。是因为终于解脱吗？从兀尔提这个魔头手里。

　　我看过那笑容后就再也不会笑了。

　　我想妹妹还活着，还活在我身上，是我会笑的那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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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亭！息亭！”

　　明忆乐大力推门而入，一个踏步就跑到床边握住息铃那胡乱抓扯的手。少年满头大汗身子抽动，为防止伤口开裂明忆乐半抱住人用自己的身躯压制他，直到少年自梦魇脱出逐渐安静。

　　息铃大口呼吸，很慢很慢地转头看明忆乐。对方已经起身，隐藏起关切换上一副冷漠样子。

　　“你的训练很不彻底，居然还会说梦话，这是大忌。”

　　息铃转眼看床架顶部，看漂亮的床帘，看墙壁，用看别处接收新情报新事物的方式让自己暂时忘记脑海深处的画面。他自嘲哼笑，不屑地道：“到现在，说梦话也无所谓了吧。”

　　“是无所谓。”明忆乐理了理衣裙下摆，她并不着急去看人，视线随意游走，说话语气也像平常聊天那般少有起伏。“就算是荧帝站在我面前要你我也不会给。所以你确实不用在意什么，你已经自由了。”

　　“我不想要自由。妹妹没得到的东西，我也不想要。”

　　“好，那你以后为我做事。”

　　他们同时看向对方。

　　明忆乐自信含笑，息铃微微皱眉。

　　“省得你认为欠我什么，利益交换的关系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最容易接受。”

　　息铃慢慢移开视线，轻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会给你带来什么吗？”

　　“知道，你是息嫣公主的儿子，本以谋逆罪被处死，但被兀尔提以假尸换出，驯养成为杀手，后送入修罗道为他卖命。”

　　“你全都知道！？”

　　明忆乐努了努嘴，“你可以补充细节。”

　　息铃望着天花板近乎呆滞地说着，好像话语是自己从他的嘴里跑出。“细节……我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息亭被兀尔提杀害，就连尸身也遭他凌虐侮辱，最后被他吞食入腹。”

　　明忆乐惊讶睁眼，随即放低视线。

　　只是将话说出息铃都觉身体在焚烧，在受刀砍切割。缠满绷带的左臂慢慢抬起盖住双眼，息铃并没有哭，眼泪早已流干。如今每当回忆起那些残忍画面他的眼都会很痛，痛得要流出血来。他禁止自己陷入更多回忆，他知道那样他会痛死在里面。

　　“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就连在梦里也一样。”

　　明忆乐很慢很慢地说：“对，你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你只能救你自己。”

　　息铃突然放手大吼：“我并不想得救！”

　　明忆乐一点也不想听到这种似曾相识的话。现在既然听到，她就难以避免地想起她初遇鹿长流时的种种，想起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年之后看当初，明忆乐才觉得那时说的话真好笑，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有什么办法，那时那些话就是彼时心境。现在这孩子也一样。明忆乐希望在一段时间后，不管是几个月也好，几年也好，他也能和自己一样，笑着对曾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感觉不好意思。

　　想，啊那时候真是太傻了。

　　明忆乐好奇那时的鹿长流有何感受，他经历的现在自己也经历了，是否他们的感受相同。

　　“你并不想得救？”明忆乐依然生硬甚至冷酷，她没有表露出丝毫怜悯柔情，“既然不想得救，那为什么你没有抽出这只手？”

　　息铃急急去看，自己于梦魇中胡乱抓扯的手一直握在明忆乐手中，那温暖令人心安的感觉就是源于此。他惊讶，却在看到后依然不想抽出。于是之后更惊讶于这种不愿。

　　“在某一时某一刻我们都想获救。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这个世界只剩自己可以依靠，可以信任，所以只有站起来，带着满身伤痕走下去，直到筋疲力尽彻底倒下。”

　　明忆乐缓缓说着，像在讲述一个老旧故事。

　　“你是曾经的我，我很幸运，现在我身边已经有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而我的曾经把我锻炼得强大，强大到我可以保护这些对我而言极重要的人。如果你能拥有重要的想守护之人，再一次拥有，你心里的洞就能一点一点填补上。”

　　息铃慢慢低头，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

　　“你心里，还有谁是活着的么？”

　　息铃木然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心里没有别人，那就只剩下兀尔提。这可是一件恶心糟糕的事。”

　　听到兀尔提三字，息铃就如体内机关被触发一般猛然抬头，他的眉自然而然地皱起，牙尖暗暗咬住下唇，就连呼吸也带有无尽恨意。

　　看到这种反应，明忆乐早就料到但还是微微叹息，然后道：“仇恨是很好的驱动力，他廉价高效，至少能让你活下去。但麻烦的是它没有任何附加价值，还会带来莫大空虚。一旦仇恨结束，而你没有其它驱动力，你就会容易迷失。像我，我结束复仇之后就选择了死。”

　　少年惊讶看去，明忆乐坦然微笑，“我并不觉得这种事说出来有什么丢人的，明明是挺好的前辈经验谈。当时很神奇，按理我应该是必死无疑，可我被卷入海里失去意识，醒来之后就到这个世界来了。这个世界与我原来的世界相比有好的区别也有坏的区别，哈，这点大概任何世界都一样。然后我结识长流，啊，就是前国师鹿长流。他说他一直在等我，他要辅佐我推翻息王朝统治，做新一代的开朝帝王。”

　　随着明忆乐的话一句又一句的继续，息铃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嘴张得也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发出“啊”的惊呼。隔过很久他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居然！你是，你是异世之人！长流叔叔一直在你身边！？他要辅佐你推翻息王朝！？”

　　明忆乐略歪头，露出一个可爱笑容。“没错。另外再告诉你，推翻息王朝统治的计划早就开始实施了。就在不久之前，美日斋正式加入。这就是我的身份，和我未来要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