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中这回倒是提起了精神，猛地站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面前的杨定远，说道：“定远哥，要上阵了？”

　　“当然是，快牵马。”

　　在平时的训练中，尹春山和小个子编的那一套骑兵刀法对这些从未当过的兵的劳工来说还是太难的，这么短的时间里，能练到一手拿缰绳，一手挥刀就算很不错了。小个子在训练时也急得整天跳脚。后来还是霍敬奇想出了几个招式。说是招式，其实有点无赖，就是硬碰硬，你砍我脑袋，我就刺你胸口，你刺我胸口，我又斩你腰身，总之一句话，就是不惜同归于尽，和敌人拼命。这种招式如果碰到了好手，那是一点用都没有，但只要不是非常厉害的高手，就挺管用。因为对方总会害怕，而一怕便方寸大乱，露出破绽，便可趁机攻击了。练习时小个子让霍敬奇陪自己对练，练骑兵刀法时霍敬奇接连被打落马来，但一旦用出这几招，小个子若是胆子一怯，反倒被霍敬奇这个新手砍下马来。虽然有点恼怒，小个子倒也承认这几个无赖招既简单又管用，因为与其说那是刀法，不如说是勇气。

　　现在，捷克斯洛伐克兵团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亡命之徒。

　　他们出发时，天还没有亮。骑兵团冲到那车站时，天才刚刚放出亮光。尹春山骑着马走在最前，眼看车站就在眼前，他扭头道：“冲，别留活口！”

　　他话音甫落，小个子便冲了过去。马蹄声如同突然落下的暴雨，一个背着枪的捷克人从屋角拐出来，大概听到声音还感到奇怪，想看个究竟。一见有这么从骑兵直冲过来，那捷克人一下睁大了眼，伸手从背后摘下长枪。可没等他开枪，小个子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恰希克刀一挥，锋刃平肩掠过，捷克人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脑袋便已掉落下来，只怕到死都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是在杀人，但这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说不出的潇洒，霍敬奇看得呆了。训练的时候，霍敬奇因为以前骑过马，加上有武术底子，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人，总觉得小个子没什么了不起，但亲眼看到实战，才知道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喃喃道：“这小子，还真不赖！”

　　小个子一刀杀掉了那哨兵，骑兵团立时将车站团团包围。杨定远将恰希克刀握在手中，他因为早就会骑马，虽然还赶不上小个子，但也比旁人熟练得多，几乎前脚后脚就冲了上去。这是个小站，一共也就五间房子，四间成了营房，一间是仓库。那些捷克斯洛伐克人这时候还是睡得正香的时候，哪想到会遭到突袭，就算有乖觉的闻声想反抗，也哪里来得及。尹春山下令不要留活口，虽然骑兵团不少人还是第一次上阵，可这回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胆气一下壮了，撒了欢一般争着往前冲，破开房门便是一通乱枪，几乎一大半是浑身光着就丢了性命，就算有手脚快的冲出门来，也被外面的骑兵团一刀一个砍了。杨定远见那间仓库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一头黄毛的捷克人背着枪忽地冲了出来。他准是吓破了胆，枪也不敢用，就是拼命地跑。杨定远一催马，胯下这匹顿河马四蹄生风，直追上去。人当然不能和战马相比，没几步，杨定远已追上了那捷克人，挥起恰希克刀便要劈。那黄发捷克人已听到了马蹄声，扭过头看了一眼杨定远。一见这人，杨定远的心里便是一疼。

　　这是个年轻人，确切说，只是个少年。绿色的眼珠里，闪出了一丝恐惧。真的要劈下去么？飞奔的战马上挥动恰希克，锋利的刀刃能将坚硬的颅骨都整整齐齐劈成两半。可是这柄恰希克此时在杨定远手中却是如此沉重，几乎要挥不动。

　　那么年轻的生命……

　　杨定远还没来得及觉察到自己的恻隐之心，黄发少年已将手往背后一推，步枪一下握到了手中，动作相当纯熟。他可没有犹豫，枪一到手中，便向杨定远开枪了。“砰”一声，一颗子弹擦着杨定远的肩头飞过，也让他如梦方醒。

　　这是战争！

　　恰希克刀挥了过去。仿佛劈开流水，几乎感不到一点阻滞，黄头发少年的眉心冒出了一团血花。那一双绿色的眼珠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机，身体也僵直地倒了下去，“砰”一声，摔倒在站台上。

　　又杀了一个人。杨定远想着。用枪杀人和用刀杀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杨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跳下马，摘下少年手中的步枪。拿起步枪时，他下意识地伸手在那少年眼皮上抹了一下，帮他闭上了眼。

　　仅仅是这一段短短的功夫，车站里一百多个捷克兵已被斩杀一空，骑兵团则一兵未损，只有两人受了点轻伤，还是从马上摔下来摔伤的。虽然是以众击寡，胜利本就毫无疑问，但这是骑兵团成军以来的第一仗，取得了大获全胜的战果，自是让人兴奋不已。

　　车站上，已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也将战台染红了。小个子指挥着众人将车站里的粮食搬出来，杨定远正在忙着，陈振中凑过来道：“定远哥，我宰了一个黄毛！你宰了几个？”

　　就在几个小时前，陈振中还在心惊胆战，现在却是一副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杨定远心中突然一阵刺痛，低声道：“杀了人就这么高兴？”

　　陈振中一怔，不敢再说了，扛着一袋面粉堆到车上。这是个小站，驻兵不多，储粮也不多，把缴获的粮食和武器装了两大车，小个子见再没东西，打马到尹春山马前道：“大哥，东西搬完了，撤么？”

　　尹春山看了看周围，道：“撤吧。”

　　攻打这个小站，他也抱着试试看的用意，更主要的是想看看骑兵团在实战中的表现。虽然夺得了一些粮食，解决了部队燃眉之急，但也和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结下了深仇大恨，接下来肯定会遭到他们的反扑。

　　杨定远和陈振中上了马，跟着大队撤离。这时霍敬奇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脸笑嘻嘻地道：“定远，你搞了多少？”

　　杨定远莫名其妙，反问道：“搞了什么？”他见霍敬奇的腿上胡乱包了一下，惊道：“霍大哥，你受伤了？”

　　“小事，就让老毛子捅了两刀。”霍敬奇也不想说自己受伤的事，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围成个圈道：“大洋，条子，金戒指，你没去摸么？”

　　杨定远又是一怔，这才回过神来，霍敬奇说的定是在那些尸体身上摸来的财物了。他道：“怎么，怎么可以去摸死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