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倒是说说美在哪里?”初惜见夏侯子淳颇有兴致地一挑眉,接着垂目提起笔来。
初惜则揣着一颗复又紧张的心,试图让自己冷静思考这个问题。……美?究竟是没在哪里呢?额……她只是肤浅地觉得画得好,写得也好,若要她说出其中意境,却是比登山还难啊!
内室弥漫着淡淡竹叶清香,耳边没有任何喧嚣,只有时而的鸟鸣婉转入耳,幽幽切切。初惜渐渐静下心来,嘴角上扬。
果真是一个陶冶情操的好地方!
只一垂眸,入眼的便是男子握笔的右手。五指白皙且骨节分明,却又有着与女子截然不同的感觉。
手起笔落,写到遒劲笔锋之处,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动,彰显着男子的力。衬着儒雅净白的衣袂,俨然就是一副让众多女子心动的画卷。
初惜心想:“若要我说啊——美就美在作画题词的人,我还从未见过如太子爷般翩然入画的人儿!不,准确地说应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嘿嘿~~”可这话想想也便罢了,此时的她可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然是夏侯子淳握笔的手修长有力,笔下书出的却是列列正楷小字。书写工整,字里行间还透着一股独有的清润之气,堪称“妙笔”。
夏侯子淳将毛笔蘸足墨汁,左手提袖,熟练地在砚台边抹干。眉间微蹙,神情认真,这让初惜一时间竟忘了看画,全程将注意力放在他一人身上……
直到画作大功告成,“美在何处,还望公主不吝赐教。”夏侯拿开镇纸,将画作反了个头,恰恰对上初惜的视角。随后便摆出一副愿闻其详、静观其变的悠哉模样。
回过神来,初惜好不容易将视线从他手上缓缓移开,转入画中。
走近,弯腰凝视,这才将山路上的那个人看得一清二白。
圆圆的脑袋,毫发未生,此人身着布衣,脚踩芒鞋,手上还提着一只木桶正走在山间石阶上,状似奋力登山的模样……赫然就是一个出家的小和尚。
初惜这才惊觉,原是她方才看岔了眼,还以为是个下山之人,这回看清楚此人是背对着看官的。
看到此处,初惜心中微有些诧异:“这画上的小人原来竟是个正在上山的小和尚啊!难道这山上是有……”当意识到时,初惜这才发觉自己竟又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哦?你从画中看到了什么?”夏侯子淳闻言,颇有兴趣地问道。
初惜一抬头,只见太子爷的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既非放肆又不张狂,反倒带着些雅痞味道,在她看来更显俊朗。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憨笑两声,接着垂眸看向画笑道:“恕我直言,初惜不怎么聪明,只能从太子爷的画中看出一座座群山,山间有一小僧,嘿~这小僧正在奋力爬山!恩……天上还有飞鸟,一只……两只……一共四只,好像也正急着回家。”
诶?她为什么要说“也”呢?嘿~~对了!
“这画上有山,有僧,还是个往上走的小和尚,也就能让人猜出这山上定是有座寺庙!”初惜说完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即抬头满怀期待地望向夏侯子淳。
闻言,夏侯子淳微一抬眉,温润如玉的眸子一眯道:“哦?这听着倒是新鲜。”话音未落,却又一转话锋,故作疑惑地开口:“不过,你是如何断定这小僧并非途经此处,或是山上有人家,他只是去化缘的呢?”
初惜一听,瞪大眼睛一拍拳惭惊奇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回儿心下一悬,匆忙俯身过去,认真看了起来。
她到底是漏掉了什么细节呢?这区区一小幅画,若让她说看到了些什么,还真能把她难倒了不成?!
夏侯子淳看着眼前身材小巧玲珑,脾性却大大咧咧的江南女孩,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只是眼底的那抹冷漠和轻蔑在初惜抬起头时又收敛了不少。
此画乃他的得意之作,名曰《山中僧》,名字虽然显而易懂,但这画中却暗藏玄机。当初余大家都未曾看得分明,只在他说出后赞不绝口,又何况是这个毫无见识的江南小丫头呢?
夏侯子淳本是因着自己作画被人闯入打扰而略有不满的,但在那小丫头说出那番话时便隐隐起了些戏弄的兴趣。他也便随口问了她一句,没想到她还真就和他侃侃而谈起来。
“太子爷,你真是太厉害了!这座庙藏于群山之间,画中也自然是看不见的。太子爷画僧引庙的手法实在是让人称奇!让初惜好生佩服啊!”初惜猛一抬头,倒叫夏侯子淳微微有些错愕。
她那满脸情真意切的崇拜劲儿和两眼放光的期待状,是……是怎么回事?就差没跪下给他锤腿了。
“咳,怎么说?”夏侯子淳将拳搁于唇边正了正声,他一边说着一边款步绕过书案,走至初惜身旁。
“寥寥几笔,太子爷却能将一心想回庙的小和尚勾画得如此惟妙惟肖,不得不佩服!仔细看,其实能看清那小和尚把脑袋抬得高高的,仿佛正看向大山深处……最重要的是,我先前忽略了他手中的木桶!”初惜顿了顿,见太子爷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继续道——
“嘿~~其实人人都知道这木桶的用处,只是常常会忽视它在这幅画里的重要性!依初惜看来,木桶无非装水……提着水登山,嘿~~世上哪会有这么傻的人!”初惜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比我还傻……”
她已得出答案,笑容可掬地面向夏侯子淳,得出最终结论:“除非这山上有他要去的地方!僧人要去何处?不用问也知道了,那定是寺庙喽!”
“说得不错,义公主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啊!”夏侯子淳有一瞬的错愕,但却很快狡黠地勾起嘴角,一副满意的神色。
唐初惜的杏眼忽闪了几下,随即发出一串笑声,摸了摸鼻头,不好意思地开口:“哈……呵呵~~过奖了,过奖了~~”
正待初惜的小心脏升起一股喜悦之情时,只听夏侯子淳的话锋一转,冷冷地道:“不过,你还漏说了一样东西。”
初惜一下子皱起眉头,看了看夏侯子淳,又看了看那幅画,一时间眼神在两者之间游离。
“额……太子爷,怎么有种看好戏的感觉?呃~~不会,一定是我的错觉!”初惜攥紧了衣角,暗想。
不过,她先前发现东宫太子就是夏公子时,那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冲动就这么被泯灭了吗?……本想来东宫好好地叙叙旧,谈情说爱不成,如今怎么就变成了如此正经且高雅的评诗鉴画啦?!
诶~~别说她贪心~~不过,不管怎么样,能和他离得这样近,就已经喜不自胜了。
初惜抓了抓头,她之前被太子爷带入了这雅致的气氛中,如今实在想不出也只好作罢:“太子爷,初惜太笨了,实在是看不出来了……”初惜对于自己的脑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否则也不会毅然决然地放弃继承她老爹的医术啊!
他就没见过女人会说自己笨的,江南的女子不都是素净婉约的吗?她当真是从江南来的?夏侯子淳听她这么一说,打量了下初惜,暗想:也就只有身材小巧符合江南女子的特点了。
如玉的眸子看向初惜的脸,又见其炽热到发亮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心头一紧。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微微蹙眉,转过身去,极不自在地清咳了两声。
这丫头,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当意识到这点时,夏侯子淳忽觉自己之前的举动有可能让初惜误会了。再开口时,语气冷上三分:“我且问你可看出这画中的时辰了?”
诶?时辰?……什么意思?
初惜刚要往那画上瞧去,夏侯子淳便立刻接上:“此画名曰‘山中僧’,但却并非本宫的本意。画中有僧也并非仅仅让你猜出山中有庙即可,其中还待义公主慢慢斟酌,想到了再来告之!”星眸瞧了瞧天,又道:“时候也不早了,恐公主回宫不便,还是早些回去吧~~”
初惜一听急了:“啊?!太子爷,你,我……”依她堪忧的脑力,何时才能再见啊?……初惜一时着急,竟没注意到夏侯子淳自称微妙的变化。
她看着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嘴角却还带着满意的笑意。当本人意识到时——
她,她居然自己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诶~~搞不好太子爷的那双眸子还真能操控人的内心呐!
初惜抬头从窗角望出去,分明天还晴空万里的,回头一看瞧见太子又不敢说些什么,只好憋屈着向后退了几步,躬身道:“太子爷,那……初惜就先告退了。”
“去吧。”夏侯子淳淡淡地开口。
正心不甘情不愿地准备退出门时,初惜忽然灵机一动,嘴角一勾看向再次垂眸习字的夏侯子淳。
“咳咳,太子爷~~”见引起了夏侯子淳的注意,她忙道:“太子爷让我回去斟酌,可没画我如何斟酌呢?不知太子爷可否将那卷画纸交给我。”
瞧见夏侯子淳垂眸考虑,她又慌忙摆手,补充道:“不!不是送给我的!等到初惜破解画中谜题,便来找太子爷归还画作!”嘿~~难怪老爹常说她主意没几个,鬼点子倒是一大堆!
“否则绝不来见?”一道声音自书案后悠悠传来。
“啊?哦……是!若解不出,初惜绝不来见太子爷!”初惜脑子一白,咬着牙就应下了。
“好!一言为定!”
夏侯子淳闻言一笑,随即将画卷起,后拿出一条红绳细心扎好,捧到初惜面前悠悠开口:“此画交付与义公主,请好生保管。”
托物予人,初惜双手接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谢了恩德:“一定!初惜先谢过太子爷了!”随后,瞧了太子最后一眼就退了出去。
……
如今,站在东宫门口。
原本她也没什么可再来东宫的理由……可是,理由不都是自己创造的吗?嘿嘿……看着手上的一卷画纸,初惜不禁为自己的厚脸皮拍手叫绝。
瞧着画卷上的红绳,又望了眼身后那朱红的宫门,初惜笑容渐大。霎时间,仿佛她看这个世界都变了颜色。
天更蓝了,鸟更美了,闻到的花草香都沁人心脾了,再看那匾额上“东宫”二字——在初惜眼里,比初见时漂亮百倍、千倍!
望着日头,初惜不禁暗忖:“呵呵~~自个儿差点就乐不思蜀了。”虽然,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