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止境 第四章
作者:凝眸千度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次日上午,学校不知从哪里传下一个不成文的通知,说是来年最后一个学期的实习计划取消了,并不附带任何说明和解释。这个通知一传开,便在同学们中间炸开了锅,引来狂呼一片。有的叫好,说实习本来就可有可无,不过是个形式,这下好了,终于自由了。有的骂学校太不像话,什么都随便乱改,人家上一届学制是四年,到了我们这一届就改成了三年,这一定不是国家规定的吧?还不是想节省一些开支,因此多赚一些。现在连实习居然也全给免了,还说什么想实习就自己联系单位,太不像话了,简直是不道德!绕着这一消息,乱七八糟的议论叫喊不绝于耳。

  可是不管怎样,这么一来,之后半年的时间就一下子变成了一段大空档,因而有一部分同学在这个当儿跑到社会上去找工作。我们宿舍里的周夏红和张倩芸像党员响应党中央的一项重大号召似的,马上加入到找工作一族,那天没吃午饭就出去了,一直到天将黑才回来。回来后一屁股坐在各自的铺位上,舍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她们连珠带炮提着各式各样的问题。一来是因为好奇,二则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关心。她们俩本来已经十分疲惫的样子,这么一来便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又变得精神饱满起来,兴高采烈地讲着这半天里走街串巷找工作的所见所闻,以及目前找到的几份怎样的工作。

  我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闷声不语,只管低头看自己的小说。对于身外的事,我一向不感什么兴趣,因此从不爱凑什么热闹,真正是“两耳不闻他人事”。平日里偶有人说我什么自命清高的话传进我的耳朵,我丝毫不以为然。安慧说我是不食人间烟火。可是我想,自命清高也好,不食人间烟火也罢,我知道,我只是不适合这个世界。当然,这个世界也不适合我。我承认。

  晚饭后,张倩芸和周夏红坐在那里继续研究讨论着她们找到的几份工作的合适性。我依坐在下铺自己的床铺上用被子蒙着腿看一本三毛的书。我们宿舍共有六个人,刚才两个出去了,剩下一个不知道在那儿干什么。

  “要不,我们就去那个快餐店吧。”

  “我看也就那家店还可以考虑考虑。”

  张倩芸和周夏红商量的话语传进我的耳朵,絮絮叨叨,最后似乎就把打工的地方大致定在那家快餐店上面。

  等出去的另外两个舍友都回到宿舍后,张倩芸笑嘻嘻的尖声尖气儿地说:“大家有谁还不想回家的?想想看,回家干什么呢?倒不如跟我们一块儿打工去。”说完兀自继续细声细气地嘻嘻笑着。周夏红帮着倩芸打圆腔。

  倩芸是圆圆的脸,娇小身材,眼睛鼻子嘴巴也都小小的,她和安慧一样,都留着齐耳短发。倩芸来自山区。她在学校练了这么久的普通话,仍然是带着明显的地方色彩的。而夏红却是个长得十分抢眼的女孩子,眼睛大而明亮,鼻梁高挺,两片嘴唇不染自红,皮肤又是人人艳羡的洁白如凝脂,身材中等,瘦削,她身上唯一的不足就是太瘦了,一张脸完全呈倒三角形,更显瘦的精奇,让人常常不由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动画片《葫芦娃》里的那个蛇精。但是比起那个蛇精来,夏红自然要丰满许多。

  其余四人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回应她们的话。梁碧青在上铺跟对头的李素敏小声说着什么,间或一声笑。这时候我仍然还是没有考虑去打工的事,尽管我不想回家。我敢保证,我比任何一个不想回家的人都更不想回家。因为一回到家,又要面对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想想就烦。当然不止是烦。小时候常常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就像幼鸟盼着赶快羽翼丰腴,可以尽早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远处飞翔一样,那样我就可以离开那个家,永远,如果这样可以不致使父母其中任何一位伤心的话。可是,打工,我不想考虑,因为我从没有过跟外面的社会打交道的经验。这个应该不能算是原因,同龄人中有几人能有这个经验?事实是我害怕也无法想象自己去到外面的社会该如何立足,我几乎能够预见到进入社会后我的失败——我常常设想过的。

  可是目前,我还没有利用写作来养活自己的能力。总以为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拖延”,实习的突然取消,让我一下子陷入更深的困顿和茫然。怎么办,何去何从?我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心里有如临大敌般的恐慌。

  只听夏红笑着在那里说:“别听倩芸说,她们想叫你们跟我们一块去打工,其实是想找人跟我们合租房子,到时少掏一份租房子的钱罢了。”说完呵呵笑了两声。倩芸笑说:“我就是这样想的,又何妨?这有什么错吗?”大家都笑了,异口同声说:“你们就在那里一唱一和也没人中你们的圈套,你们俩去吧,我们可没人去。”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就各自睡了。

  半夜又被外面的笛声惊醒,已经吹了这是第二夜了,那一夜是在大考前一晚,笛声哀婉凄切之极,据说吹笛子的是位男生,因为失恋了,那位与他相好的女生在临大考之际突然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另一位男生,而且后一位男生相貌极其丑陋,不过在文学方面似乎很有才华,写得一手好诗,据说女生就是爱慕其文学才华才移情其身的。那几天大家都在传说这件事,也都很同情那位失恋的男生的遭遇,但是他的笛声,尤其是这种充满哀怨幽叹的笛声,在夜深人静的校园,还是深冬,听来大有彻骨之寒。连带地想起多年前在这个学校因为失恋跳楼自杀的一名男生——往日从上届的同学那里听到的——只觉得浑身的汗毛根根都竖了起来,真真是毛骨悚然。

  清晨,舍友们一睁开眼睛,第一件事讲的就是昨夜那位男生吹笛子的事。说起来,原来六个人中有五人都被惊醒了,那个彻夜酣睡不醒的,唯有梁碧青。只不过,大家谁都窝在被子里一声不响,不然大半夜的就又要议论一番了。

  “唉,那位男生真可怜,要是我是那个女孩,我一定从始而终,移情别恋算怎么一回事嘛。那位男生那么帅,她倒舍得!找个丑八怪!”梁碧青从上铺跳下来,嘴里愤愤有词。这人梳着一头短发,蓬蓬乱如鸡毛掸子,鸡毛弹子里藏着一张四方脸,脸上睁着一双牛眼,大而空洞。

  “你这么好心!昨晚真该叫醒你,好让你去对人家施展一下爱心呀。”周夏红的话一出口,便引来大家一阵哄然大笑。梁碧青朝夏红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出去了。

  失恋,会是一种什么滋味呢?我在心里设身处地地想着。但,我无法想象。我想,一个人为什么执着地非要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呢?难道真正的爱情不该是相互的吗?永不变心?可是,世事难料,就算互相都爱,也不见得会有善终吧。所以,还是无情无爱的好,那么也便永远不会被失恋的痛苦折磨,这就像是给心灵上了个双保险。安慧说给自己打预防针,可是双保险岂不更好?

  上午九点左右的时候,放假通知终于下来了。同学们一下子忙做一团。低年级的和我们同时放假,整个校园显现空前的混乱,几乎人人脸上都是夸张的表情,来来往往都是急急匆匆的身影。学校唯一的的小卖部门前立时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这些同学都是家里有条件的或者一些离家较近的同学,都在等着用小卖部里唯一一部电话跟家里打电话联系。然后很快的,学校里陆续开进来一辆辆小车,那是一些同学的家长或家里人来接了。

  安慧从她们的宿舍里走到我们的宿舍里来找我的时候我们宿舍里有两个女孩已经走了。安慧特意来告诉我,说下午她可能会坐老乡的车走,问,你呢?她依然欢欢喜喜地笑着,脸上并看不出有半丝分离之苦。我说我家近,随时可以走,什么时候都行。我现在还不想走。她皱着眉头看着我说:“我会想你的。”我打了她一下,笑说:“别装了,我可不想你。”她故作生气之状,嘴一下子噘得老高:“真真,白交了你这个朋友了。”我哼了一声,笑说:“明知你想我是假,顾得上吗?光顾想你的他了,你不想我,我自然不会想你。”安慧的脸嗖一下红了,笑说:“哎哎哎,我才不想他呢,我只想你,好了吧。”我呵呵一笑了之。

  “你看,许多人都哭了,我们却还在这儿笑个不停。”安慧环顾一下校园里的那些聚在一起的同学们的身影说。这时我们是站在宿舍外的楼道上的,我看了一眼那些身影,冷笑一声说:“哭什么呢?要知道,哭是最没用的。”

  “对,我们不哭,我们笑。”安慧故作夸张地哈哈大笑两声。

  “就是,不哭,笑——”我的冷笑变成怪笑。

  忽然想起安慧曾经跟人戏言我俩是同性恋的话来,心里不禁一阵温暖,一阵苍凉。心想,要是安慧没有喜欢上那个男生的话,那么我和她,是不是可以两个人在一起,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找个地方,一起安安静静互相依偎着度完此生?要是在这个尘世间有个相知的伴儿,大概也是好的。然而许多年后,在各自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安慧跟我十分惋惜地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我却已经是另一番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