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止境 第十章
作者:凝眸千度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当我从后门进到后房里来的时候,这儿一个人也没有。我心里闷闷的,便拉了把椅子,在案板前坐下来。反正闲着无事,就随手在案板上的面堆上揪了一块面在那儿练捏饺子。虽然我也会捏饺子,我从七八岁的时候,我们跟爷爷奶奶分开家后逢年过节家里要捏饺子我就开始帮母亲的忙了。母亲是个慢性子,她一个人总是有点事儿就忙不过来。父亲是从不干这个的,而俩哥哥都是男孩子,母亲也从不让他们干这种活儿。所以我老早就学会了捏饺子。但是我捏的饺子总不如人家师傅捏的好看,说实话,差远了。往常每当有人点餐要的饺子多的时候我去帮忙,柳双秀总是张着大嘴笑话我,说我捏的饺子一看就是乡巴佬饺子。

  我一边在那儿慢悠悠地练着,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若有所失。

  过了一会儿,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进来了。我下意识地判断着,是两个人。他们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回头,继续我的。他们只说了一句话便停住了。空气静默了有几十秒钟。这时,我的不知道第几感觉好像在告诉我什么,于是我猛地转过身来——

  背后果然有个人,是郎铭越。他几乎挨着我,不知正对我在做着一个什么样的小动作,一边朝身旁的那个人憋着气地龇着牙咧着嘴挤着眼睛笑。看似没有防到我会一下子转过身来,也是猛地一扭头——

  瞬间,两个人的脸几乎撞到了一起。他的眼珠转向我时,我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如此近距离相对的视线里,有什么东西,腾地亮了一下,然后一半儿飘进他的眼睛,一半儿落在我的心底。

  他当下的动作像被冰冻住了,整个人呆了一呆。也只是一两秒钟的功夫,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巴,一双睫毛长长的如黑宝石般乌亮透彻的大眼睛扑扑闪了几下,赶忙退后一些,自我解围地笑了笑说:“那个,干什么呢?”牙齿雪白的晃人眼。

  我也赶忙笑笑:“哦,没什么,就是学学捏饺子,忙的时候好帮忙呀。”

  “我可以学吗?”他再次看向我,但明亮的眼神里含着的却仿佛和他的话里不一样的内容,好像我的眼睛里有什么,是他不能理解的,他在研究然而又不明所以似的。

  “你吗?当然。不过你真的要学吗?”我明知道他不是真的,不过是为了搪塞刚才的尴尬。而我没有理由不去配合。他的眼睛,亮的令人心惊。

  但,当那双清澈晶亮的瞳孔跟我对视的时候,我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滑过,一缕清泉,还是一阵春风?只觉得它是那么轻柔,那么温暖明媚,仿佛久违了似的。

  “你教我行吗?”他伸手在我跟前案板上的面堆上拽了一块儿面,在我面前故意这样捏捏那样拽拽,装着很不会的样子。

  “就是这样,”我同样装着很认真的样子,几乎手把手的象征性地教着他。但我垂着眼尽量不去看他,虽然他带给我的感觉,很奇妙,而且,我似乎,有点喜欢这样的感觉——如果我对自己足够诚恳,我应该承认这一点。但是,但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真是奇怪。有点儿让人不安。刚才的那个人已经出去了,他是赵小山。

  “郎铭越,出来一下。”

  不知道谁在外面叫他,声音传过来,他漫应了一声,再次友好地冲我笑笑:“我改天再学,行吗?”然后两步跨到墙上钉着的一面镜子跟前,对着镜子,草草整理了一下他那一头乌黑的蓬松的头发,大步流星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微微地蹙了蹙眉。

  后来他常常等不忙的时候便跑到后房里来,站在那面镜子跟前对着镜子理头发。真是个爱臭美的人,已经俊美的不像个凡人了,还这么臭美。我在心里暗暗地笑他。

  就这样,我开始注意他。好像是挺自然的一件事。

  郎铭越人很活泼、开朗,风趣幽默也很礼貌,只要跟前有人,那张英俊不凡的脸上便永远挂着很阳光很灿烂的笑,我第一次见识什么样的笑才叫做阳光和灿烂。在店里那帮女孩子中间,他显得那样游刃有余,他跟店里几乎每一个女孩子开玩笑,却又不失庄重和分寸。他相当勤快,特别的勤快,在店里每天做这儿做那儿,除了份内的,几乎看见什么做什么,每一天来得最早,去的最晚。有次约莫替他算了一算,一天下来上班时间达十五六个小时,居然!而他依然常常显得一副精力充沛风风火火的样子,丝毫不显倦怠。在他身上充溢着一股儿现代年轻人身上少见的青春特有的蓬勃朝气和活力。一时间,他似乎成了这里的女孩子们平日谈论的焦点,我在她们的眼睛里看见被他折射进去的耀眼光芒。

  而我,不用说,自然要划在那帮女孩子之外的。虽然一经进入到社会上后,我一直尽力让自己学着不那么拘束,跟人相处力求大大方方。但是,实际情况是,我跟周围的所有人还是像从前一样,自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多余的话半句没有。这样子,即使相处时间再长,恐怕也熟不到哪里去。跟他,也不例外。

  只是偶尔,在后房那条狭长的甬道间当两个人从相对的两个方向迎面走过来时,他也会像在别的女孩子面前一样,突然绽出一脸诡异的笑做一两个小动作逗人开心。那时,我总忍不住回过头来,望着他的背影茫然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我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我觉得他像一个人,一个遥远又亲近的人。他的每一个眼神、微笑,甚或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举止和动作,就连走路的步伐,叫人觉得都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那样似曾相识,不可思议。冥冥之中,好像我跟这个人之间,曾经,有过某种关系,一种似乎很亲近很亲密的关系,这曾经仿佛是很久很久,一千年,或者一万年,或者,更久

  可是,是什么关系呢?

  有段时间,周夏红和张倩芸私下里也常常把郎铭越挂在嘴边,一说起他便连带地说起乔咪。原因是,乔咪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她们说,乔咪每一天几乎每时每刻跟在人家身后,你见着乔咪就知道什么是跟屁虫了。

  那天晚上下班后,我照例换好衣服坐在前厅的餐桌前,等店里打烊她们俩也下班了才一起从店里出来。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三个人快步往回走。她们一张嘴自然而然地又说起他,三句两句扯到乔咪身上。

  “乔咪每天都在喊减肥、减肥,说女为悦己者容真是一点儿没错哦!”

  “她都快被郎铭越迷疯了,呵,你看她那个样子,简直到了神魂颠倒不可收拾的地步,把大家的眼睛都快给亮瞎了!呵!”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边说边笑边走,我无语地跟在她们身边,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被她们很快超出一大截。

  “文城,快点儿呀。”倩芸回头朝我喊道,这喊声在静夜的大街上显得很是突兀。我哦了一声,赶紧加快脚步追上去。

  回到小屋,倩芸和夏红各自清理完自己,马上钻被窝睡觉,动作连贯紧凑的像上足了发条似的。而我则慢慢吞吞,慢慢吞吞,像一个浑身毛病多年失修的老钟。她们并不理会我,忙了一天精力已然用尽,东拉西扯又瞎聊了几句,然后双双沾枕便睡。

  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如今初春时节,天气变暖,但是晚上的墙,还是凉丝丝的。那凉意渐渐透到后背的肌肤上来,有点异样的舒服。

  不可否认,我在想郎铭越。一想到那双眼睛,想起彼此双目对视的那一片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梦里,一团巨大的迷雾当中。我使劲挣扎,挣扎,我很努力地想要好好想一想,好好分析一下,弄懂这个梦,解开这层层迷雾,可是脑子里却好像装满了东西,什么也想不动,想也想不动。

  我轻轻地叹口气,然后,双手捧住脸颊,闭上眼睛,把头埋在支起的双腿上。困倦向我袭来,加上空气冷,我不由滑进被窝里去。不要睡,不要睡,再想想,再想想尽管我的意识一直在朦朦胧胧地勉强提醒着我,但,我实在太困倦了,一阵强烈的睡意终于结结实实地抓住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口一亮,闪出一个人影来。四周很黑,但我还是辨识到了那个人影的大概模样:是一个老人,好像很老很老了似的,长长的雪白的胡子,长长的雪白的头发,头发梳着电视上常见的古装电视剧里人物的发型:头顶一个髻,下面的头发则完全的披散开来。一身同样是雪白的衣服,衣服飘飘悠悠丝丝拉拉的,好像也是古装电视剧里人物的样子,胳臂上还搭着一柄拂尘,拂尘的穗子也是雪白的。我躺在床上,于幽暗中看着白胡子老人悠悠地走——好像是飘到我跟前。那老人的脸,像一张纸,没有五官似的,但我知道他是面朝着我的。他不说话,只是面朝我站着。在我头顶上方。

  房顶上,有双眼睛。那双眼睛好像是我的出了窍的灵魂似的,冷冷地洞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而在更高处,似乎还有着一双眼睛——我能感觉到,然而也只是感觉,连这感觉也是模糊的。好像那是更真的我,又好像不是我,在那个看不见的更高处,更加冷然地把一个更大的圈子里的两个我,尽收眼底。

  我实在弄不懂眼前的一幕,便扭过头看看身边,咦,夏红呢?倩芸呢?她们都到哪儿去了?刚才明明是都睡在这里的呀,现在怎么就剩我一个人了?这个老人又是谁呢?他是来找我的吗?看样子应该是的呀。可是,他找我干什么呢?真叫人纳闷儿!

  我继续躺在那儿,忽然想起我大概应该问这老人一句什么的,便想着我还是坐起来吧,这样躺着算怎么一回事呢。但是刚要往起坐,那老人却嗖忽一下不见了。我心里一阵疑惑——慢悠悠醒了过来。

  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用了十几秒钟的功夫,脑子清醒,方知刚才一幕是梦。我蹙着眉往身旁看了看,暗中传来周夏红和张倩芸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唉,怎么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我一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抬腕看看手表,夜光表针在黑暗中显示,才刚五点多一点儿——还早。我便又闭上眼睛。

  当我醒来的时候,夏红已经起床了,正在那里梳洗。倩芸看来也醒了,就是还没起,躺在被窝里闭目养神。夏红常常是一醒就起床,用她的话说,绝不在被窝里耗时间,那等于浪费生命。而倩芸即使醒的再晚,那也得在被窝里再待一会儿。夏红常笑话她说她是个大懒虫,她便笑咪咪地说:骑马坐轿,不如躺在被窝里睡觉。此时,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

  “昨晚做了一个梦,”倩芸懒洋洋的声音,眼睫毛一晃一晃。

  “梦见你在河边儿蹦。”夏红这一句接的非常之快。说完没等别人笑,自己先就格格格地笑起来。她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发,圆圆的镜子里反映出她那张凝□□扑的娇俏的脸。

  “夏红我真的梦见你在河边蹦了,你怎么知道的?”倩芸腮边浮起一抹无所谓的微笑,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

  梦?突然,我的脑子一个激灵。是的,我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

  “昨天晚上我也做梦了,梦见一个白胡子老人。”我开始穿衣服,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白胡子老人,真的假的?”夏红的头发还没梳好,她以前跟我一样不是把一头长发束成一个马尾,就是全部任其自然而然地披散着,不过最近几天她不知从哪里新学了一个发型,每天第一个起来,对着镜子在那里自己鼓捣,抓着头发在头顶上从左到右续着编,编成一根小辫子,编好了掖在耳根下,用一根发卡固定住,然后其它的头发照样披散开来。这种发型让夏红尖锐的倒角脸显得妩媚了许多。

  “当然是真的了,骗你们干嘛。”我笑说。

  “白胡子,”倩芸在被窝里睁睁眼睛懒懒地咕哝,“晚上不睡觉,睡觉不关灯。啊——”打了个大哈欠,又说,“天天劳驾本大姐半夜起来替你关灯。”

  “给你托梦的吧?跟你说了什么没有?哎你不是唯物主义吗?唯物主义者还说梦?”夏红撇撇嘴,不无嘲弄的语气说。

  衣服已经穿好,我正在叠被子。

  我斜了夏红一眼,脑子再次激灵了一下,啊,对呀,那个梦里的老人会不会是一个仙人呢?他会不会是特意跑到我的梦里来点化我成仙的?或者,度我入佛门的?安慧不也说,一辈子一个人生活,倒不如找个尼姑庵修行的吗?

  想到这儿,我伏在被子上抖着膀子笑出声来。因为,我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明知不可能还这样想,我笑自己有多愚蠢。还有就是,我想到了尼姑庵,尼姑这个词,让我觉得很可笑,又有点儿微微的心疼。我想一个人过一辈子没错,但说实话,我并不想当尼姑。真的。

  “笑什么?梦见个白胡子老人就乐成这样?”夏红已经编好辫子,拿了一本书准备坐下来看。她前段时间一直嚷着要去学裁剪,嚷的全店里的人都知道了,但所有人都说她不适合干那个。也不知她是听了别人的劝告还是怎么着,后来就不提那一茬了。有一天又说要去学微机。她这会儿看的就是一本有关微机的书。

  “白胡子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夏红忍不住又问了我一句。

  “天机不可泄露。”我止住笑,抿抿嘴说。我真的不相信这些的,但是回想起那个梦,心里也隐隐有些好奇:假如我在梦里问那个老者一个问题,他会回答我吗?他又会怎么说呢?简直有些后悔。

  不过,这样的问题显然愚蠢至极;说后悔,更像白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