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薄雪初降,一脚踩上去,松松的雪便成了冰片。川宁裹紧了轻裘,去确认今日冬至过节事务。祁夫人给望卿和她都新做了一身。祁夫人越来越信任川宁,确实是个帮得手的好姑娘。望卿平日辅助祁夫人料理的家事慢慢移到川宁身上,川宁倒也是处理得合乎祁夫人的心意,事事依照府里的实际情况,尊重祁夫人意见的同时也为祁夫人分忧了许多,事情处理了之后也简洁汇报,却也从未逾越规矩,更未邀功请赏或恃宠生娇。除了财权没交给川宁,祁夫人几乎是放心让川宁去做了。只是望卿似乎日渐沉默,一日被她不知哪里听到谣言,说望卿对李华臻死缠烂打,李华臻心生厌倦,武昭信宽容大度但还是心生不满。自那以后,望卿就没跟李华臻再有来往,祁夫人知道些许,但也不知道怎么跟望卿讲,只是由得她整日在佛堂抄写佛经,把府里事务移给川宁。
川宁检点好各处烛火安全与装饰,又去厨房查看菜品准备,交代嘱咐好祭祀事务。冬至到了,好想和姐姐一起吃家乡团子啊。不知冬至今日姐姐是不是也很忙,还是煮好团子带过去给姐姐吧。川宁把早已准备好的团子拿出一部分蒸熟放在食盒里,匆匆去找姐姐。
谁知姐姐又不在。川宁拿着食盒,有点踌躇。还是等等吧,想让姐姐素来风雅,很少自己下厨,冬至今日还是想让她吃上家乡的口味。于是川宁就在一旁等着。川宁不由得轻轻跺脚,小腿微微麻,这天真冷。
等到天色渐黑,川宁有点担心于府那边的事务,正欲离开,只见大门打开,姐姐挽着一个年轻妇人轻声说笑着走出。川宁下意识地退到墙边。二人好生客气了一番才拜别。川宁看着姐姐转身回府,忍不住喊了一声“姐姐”。川灵回头,只见川宁从角落走出来,不觉拧紧眉头。
川宁低着头,懦懦问道:“姐姐刚才在忙?”川灵挑起眉头,平静地问道:“你来做什么?”川宁怔了一下,然后把食盒双手递给姐姐:“家乡的团子,以前你最喜欢吃了。”姐姐轻瞟了一眼,不屑地说:“我如今已经不喜欢吃了,你往后也不用送什么东西过来了。”门口小仆走过来拱手说道:“夫人正在等着李灵姑娘。”
这次,川宁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抬头看看李府的门楣,等小仆走开,咬咬唇问道:“姐姐,你改了名字了?”川灵慵懒冷冷答道:“是,与你何干?我早就追随养父改为李灵。”
川宁红了眼眶,缓缓说道:“父亲丧期刚过,你就改姓?”川灵瞪大美艳的桃花眼道:“我还不是因为为父亲守孝,否则早就被甄选入宫了!我已经错过太多了,我不能再错过了。改姓并不为过!若我无良心,凭养父母的能力,我三年里悄悄改籍去选秀也无人知晓!”川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川灵心想,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把话都说开了吧。她收敛了怒意,冷冷缓缓地说道:“你刚来京城借住亲戚家里,不愿嫁他儿子做妾,硬要去求做什么于府,我当你是心气高,由你去了。早些时日已帮你找好了年纪相当的公子哥,也算是富贵安定。可你偏偏不从,硬要留在于府,是想做于大人的小妾吗?他女儿可比你还大!别以为伴读了不起,说到底也只是个婢子,只是赏你识得两个字抬举你,终究是寄人篱下。你非才貌惊艳,又无深厚世家,这样寄人篱下变成老姑娘还不如趁着年轻嫁了!后来还去招惹那吴府公子。吴府虽出身一般,但是吴一维可是年轻有为,身任要职,你以为你高攀得上?还扮作于府外家姑娘,被人揭穿了,如今吴公子另择高枝,你丢不丢人?幸亏别人不知道你是我妹妹,否则你叫我颜面何存?不识抬举,不领好意,到现在你还没拎清时势,过这么些时日竟然还没看清还没醒悟,真是不可理喻。”
川灵一口气把心中积郁都说了出来,不觉有点累,心想:日后莫拖累我。她缓一缓,那几乎立起来的桃花眼又柔和起来,又轻轻悠悠地说:“我处处忍着,让你时不时来打扰我,但是你不要再生事了,我也无力助你,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当年那样辛苦我也是一个人过来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不相干的人我才不会去操心呢。”停了停,她压低声音说:“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要做回那个教书匠人的女儿。”
“李灵姑娘。”李府一个年长管事兼账房先生走出来。川宁郑重地行了一个万福礼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那管事问道:“那个女子可是李灵姑娘何人,何不要到府上坐下相谈?她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李灵甜美一笑:“有劳先生费心了。那是一远亲,并无何事。”管事点头,李灵灵巧地补充道:“她已嫁作人妇有可依托,但时常不理家事跑来我这里也不行,我怕她夫家不高兴,跟她说以后要以夫家为主。”管家拱手:“姑娘真是仁爱周到,煞费苦心了。”
川宁终于确知姐姐改姓李。姐姐天生貌美,初长成时,眉眼动人,贤良有礼,饱读诗书,由乡里举荐,被一远亲贵妇收做养女。可是川宁从未觉得跟姐姐会疏远,这是她最喜欢的姐姐,是她视若榜样的姐姐,是她现今唯一一个亲人。想到这些想到她刚才说的话,眼泪簌簌而下,更加加快步子走回于府。
匆匆走进于府,几乎撞到一个蓝色身影。川宁抬头,是道士先生。她收起心绪,恭敬行礼:“道长万福。”道士先生一笑,双手一展说道:“我今日还像个道士吗?”川宁定睛一看,装束确实是不同了,头发整齐地束起来,带上了一个小冠,冠上缀着一枚乳白色圆玉,温润尔雅。衣服则是换成一件合身的蓝色对襟长衫,外面披着一个深蓝色布裘,似乎要出门的样子。不对,他说“像”,也就是说,他并不是道士?
川宁定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那“道长”拱手施礼,嘴角却掩不住得意的笑:“在下郑青桐,见过川宁姑娘。”郑青桐,望卿提到的清俊脱俗的“青桐哥哥”?为什么川宁觉得他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郑青桐见川宁抬起头端详着他,眼睛却红红的,又看到她手里提着的食盒:“咦,有好吃的,是你做的吗?”川宁凝滞,答道:“冷了,丢了吧。”郑青桐接过食盒:“好吃的东西怎么可以丢了呢,让厨房热一热就是了。本是奉祁夫人之命外出寻你,你现今乖乖地回来,我就不用冒雪辛劳了。这算是你给我的谢礼。”青桐在于府灯笼下,小鹿般的圆眼笑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