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从风吟阁出来,行至昨日和黑衣男子并肩而战的拐角,昨日种种历历在目,便觉此人虽像块木头,人却还是很好的,只怕和大哥一样,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自云溪记事后,大哥便已是这幅冷淡严肃的样子,大哥很少笑,但是在灵山宫中,只有兄妹二人时,清凌对云溪却更多的是宠溺和娇惯。
清凌的性子本是放荡不羁,但自打前任巫咸帝君和瑶姬帝后双双离世后,他肩上重担徒增,便不能像以往一样自由潇洒,在人间天界四海为家,遂性格也变得愈发稳重冷淡。清凌对自己唯一的妹妹虽是非常宠爱,但对云溪的教导亦可谓严苛至极,颇有些“望子成龙”之意。然而云溪对此,却颇多不耐。
此事还要追溯到云溪幼时,云溪虽是女孩家,却比寻常男孩还要顽劣,又仗着巫咸国唯一一位帝姬的身份,其他九巫、大臣以及下人都是对其骄纵宠爱,有一日云溪不知从哪抓了只灵狐养着,清凌想左右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又一时心软念及她孩童心性,却终日在宫中寂寥一人,也没个玩伴,便默许了。谁成想这只灵狐被云溪养得与它主人一般淘气顽劣,平日里狐仗人势抓伤了某个仙侍或在某个小仙娥处捣蛋也就罢了,谁知有一日这狐儿见云溪被派来给她讲礼法的夫子训斥,许是它本身就极通人性,竟记下了夫子的气味相貌,存了报复之心,几次三番捣蛋作恶,有一次险些害夫子失足坠入灭台。清凌得知后大怒,不顾云溪苦恼求饶,将灵狐送出灵山,后来又将云溪关入暗室罚其抄写经文,此后便对云溪的教导愈发苛刻,因此事云溪幼时对清凌颇多怨念,清凌不欲与自己妹妹产生隔阂,对此甚感为难,便索性将教导云溪的重任交予自己多年知交逸辰神君,自此才解开兄妹俩的嫌隙。
云溪的思绪就这样飘到了这些过去的事上,现在想想倒觉得有些可笑,只是不知道那只狐儿如何了,虽是只单尾银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若是还活着,应该也修炼成人形了罢。她望向天空星辰不自觉嫣然一笑,就这样看着、望着,神思便不由自主地飞往遥远的深处,她想若是大司命掌管世间万物寿夭,少司命主掌凡间子嗣轮回,那她的生死是否不归她决定?是否曾经的亏欠也真的不由自己?云溪摇了摇头,将这些罪恶的念头打消,她笑了笑,豁然想到司命乃是由盘古大神的灵魄所化,所做决定也必是有深意。云溪仰头,那些星辰仍是如往常一般,无忧无虑地朝她眨着眼睛,不知大司命是否也掌管天上每个星辰的生死旦夕,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怅惘,既如此,不如就且顾眼下,许个愿罢。
“司命大人,请一定保佑那块破铜烂铁安然无恙啊……”云溪双手交叉于胸前,闭上眼轻轻祈祷。
随后脸上一片冰凉,云溪睁开双眸,天上突然飘下片片雪花,今夜月朗繁星明,只有这张府周遭飘下初秋白雪,想必是大师父的寒冰阵所为,这等奇景当真难得一见,随即左手捏诀,身周雾气迷蒙,一只黑蝶飞出白雾,颤着翅膀向张府内院飞去。
巫蝶飞到大师父眼前,信号应是已传达,此时张府一家百来人都已被遣到青州郊外张家私宅,毕竟这寒冰咒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云溪想看看那男子现在是否好些了,不知是否还是像昨日一般昏迷中都在受着折磨,也不知何故,就是有些担心他……
云溪静静的站在月下,低头望着大门口已无人点灯的青阶,片刻后,转身离去。
风吟阁后院,池水旁。
白懿箫吹罢那曲,“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今日这明月和以往一样皎洁,只是心境不同,便觉凄凉。
池中鲤鱼无忧无虑地游动,身后青草被风儿吹出“沙沙”的声响,虫儿在草中鸣唱,一旁的杏树似是被注入了灵力,杏花盛开,占尽春风,如今已入秋,天气也慢慢转凉,这棵杏树仍是飞花烂漫,云溪心中不解,她所认识的白狐狸潇洒不羁,但是这几日接触下来,她却深觉此人极其谨慎小心,绝不像会为了风雅用灵力催发一株杏花不败,而漏了身份的人。
此时白懿箫一腿支起坐在池旁,双目望向天上皎月,面上似有惨笑,淡淡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云溪从草丛中跳出来,整理着自己被花草树枝撩乱的长发,笑魇如花,“我不放心,便回来看看你,不许吗?”
池水旁一株月桂树在清风拂动下发出“沙啦啦”的声响,满树的桂花暗香随风浮动,有些花儿被风吹到池子里,仿佛戏弄着池中鲤鱼。树下白衣男子身姿飘逸,神色却是寂寥,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语气中有些不耐,道:“你是只猫儿吗?总是晚上折腾,你就不乏么?”
云溪偏过头,作沉思状,过了会,左拳捶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我这夜猫子作息也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抢去我的雾灵,我又怎会前日夜里跑到这问你要,若不是我前日夜里来找你,我又怎会昨日辰时才睡下。”
白懿箫听闻破颜一笑,扶额无奈的说道:“听你这般说,倒要怪我了,只是你忘了,我才刚说过,若是再进这风吟阁,便由不得你说走就走了。”
“白狐狸,我是看你样子怪怪的,怕你寻了自尽才回来看看你的,如今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云溪本想让白狐狸能开怀一些才说了些玩笑话,却没想到自己说完,白懿箫却无意与她辩驳,面上又是一副心事重重郁结难舒的样子。
“为何连头发都未束?”云溪看向男子长发如墨披于身后,笑着问道。
“发带松了,便被风吹落了,这般也好,自在的很。”白懿箫慢慢站起,转过身来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说道:“我知你是为了拖住我,只是我现在无心情再陪你胡闹,况且此时我屋中不方便招待你。”
“那个让你如此牵挂的人在屋里?”
“是。”
“喂,你今夜是无法进屋睡了,我白日里睡得也是够多了,恐怕难以入眠,你我不如去钟翠楼偷壶好酒,再搭伴到郊外林子里抓野兔烤来吃,如此逍遥快活,总好过你在此孤独赏月。”云溪笑嘻嘻地说道。
空桑国。
“玉姐姐,玉姐姐,不好了!”
一个绣凤羽纹暗红衣袍的清秀少年神色匆匆的跑入空桑王宫东宫一古朴房间内。
“说了你多少次,做事稳重点儿,跟了主人这么些年,这沉稳劲儿半点儿没学来。”紫衣女子从棋桌前站起,倒了一杯凉茶递到少年面前,微笑看着少年气喘吁吁一饮而尽。
少年喘了好一会儿,缓过劲儿来说道:“玉姐姐,瑞儿刚刚听大司命说主人在人界受伤,被荒海反噬,性命垂危,王君被帝君传去议事,咱空桑都没个人做主了,姐姐咱们得下界去救主人啊。”
紫衣女子秀眉微蹙,望向窗外,缓缓说道:“瑞儿,空桑的一举一动,牵连整个天界,你还太小,不懂此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天界盯着空桑的动作,你我一旦下界便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玉姐姐,据说主人受着伤昏迷不醒,若是连咱们都不去救他,那他性命不保啊!”被唤作瑞儿的少年语带哭腔恳求着眼前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
“瑞儿,你相信玉姐姐,主人此番下界不会有性命之危,不仅如此,还会遇到让他牵挂一生的人……玉姐姐已在主人身上注下了咒,他是否真有危险,姐姐都知道,若是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便是破釜沉舟,姐姐也会去救主人。”紫衣女子神色坚定的说道。
“姐姐你说的对,主人修为那么高,定是不会有事的……”瑞儿微侧着头,双目微红,自言自语道,随后扬头看向紫衣女子,眼神希冀,“瑞儿这就去修行,再也不会偷懒了,主人总说瑞儿修为太低,不论征战还是下界都不肯带着我,瑞儿现在就去!”
说罢便又一溜烟跑了出去,紫衣女子无奈的笑了笑,便坐会棋桌前,抬手执起一枚白子,却眼神茫然望向窗外,久久未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