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公的最后一句话，真是把众人唬的一愣一愣。

　　“前半晌住山庄，后半晌窜山避贼，犹吞糠咽菜却不食河豚，那河豚有毒却有烹饪之计，天下之事谁能说得清呢，炖了这帮虏酋做个心肝，请你下酒哈。”

　　赵斗丢下几句话，披甲入谷查看，许久无人烟，杂草树木密布，恍若深山老林子，坡林绵延不知所踪，此刻牲畜悠闲趁着凉爽的月色啃草，惊吓一滩的野鸡飞出。

　　想来河谷地放牧屯垦适宜，唯一要做的是筑堤蓄水，明末的气候实在反常的厉害。

　　守住山顶，谷内则无事，再者水源保障，如是而已。

　　瞅见河道有石砌的取水石梯，林子中营房残墙貌似观武阁一般，帅旗柱石高高耸立，似乎诉说着什么。

　　看来是个世外桃源，一山内外两重天，就是土地有点少，种植粮食还要靠川前的平原。

　　将来这地方可以作为仓库重地以及肉食保障牧场。

　　煤工知会赵斗:“若是咱真散在几十里地的山沟，搬运粮秣杂货，这可不是一回两回的趟数，再者但有动静，相互支援不及，岂不坏事。听闻有些好汉叫嚷着应分发刀枪上墙防守，这一声不响的丢弃，若是鞑子纵火焚烧一空，奈何。”

　　煤工做过山沟煤矿的总管，自是晓得山沟出货运粮的麻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扰袭，护矿家丁要是东一趟西一趟，累的脚不沾地，最后全得玩完。

　　眼下这山鬼不露头，这边还没探查这山峦地形，不过好在有一条，这山沟封闭日久，料想无恙。

　　“众人深知眼前银山粮海，起歪心思，不过想吞财货，做苦力又怕没工钱，逃脱又没法回乡，也逃不过虏骑，到底是嘴上没毛办不靠谱。”

　　赵斗冷笑道：“那些想要甲仗的，想要造反不成。春播还早，眼下周旋虏骑磨练众兄弟为主，抽空运货入仓整理庄园。”

　　拍着梅爷的肩头叹道：“咱都是饿死鬼，往后伙房饭食要多放油放盐，再者猪羊不能动，但捕捞大鱼也可添做肉食，咱可不是招炮灰，是要精兵悍卒。那老陕窜四川都晓得要暗地走私盐捞钱，往后这山里的来钱门道，可就得多琢磨了，不能坐吃山空。”

　　“北人不喜食鱼肉，倒是吃羊肉居多。当年赵太祖落魄吃出来个羊肉泡馍，咱来个鱼汤泡馍也不错。老人们说羊肉与人参一样滋补身体，人参补气，羊肉补形。那大夫也说可开胃健身、益肾气、养胆明目、治虚劳寒冷、五劳七伤。”

　　梅爷摆手道：“一帮穷鬼吃鱼，千人有百人卡鱼刺，这可就有乐子了。至于赚钱的门路就是等着卡老西儿的车队，再说来年番菜倒贩保定府、天津卫，还能没钱赚。”

　　“想吃羊肉就得拿虏骑人头来换，你可别乱许诺，巡哨队但有发现私宰牲畜，杀无赦。要晓得伴随咱进山众家兄弟，是有开山大功，将来娶媳妇也是另一说。这财货要支撑咱组编五千悍卒都不足，想在京畿边上立足，悍军才是正经的底子。”

　　“贩卖番菜之事，在这京畿之地，很难说。要晓得京畿遍地都是官宦，一不小心就得捅破了天。哎，那秀才所说甚是，混官身还就得机遇，这回杀虏骑，我倒是有个机会，就是不晓得有没有这个命数。”

　　心里却叹息，当年赵宋皇宫最喜羊肉，本朝反倒都喜欢吃猪肉，怪哉啊。

　　他大概明白一点，赵太祖属猪不吃猪，反倒便宜明太祖洪武得天下，可这吃猪吃朱，真是一语中的啊。

　　长工观看星宿，对着溜过来的赵斗：“晴空亮夜无雨，山谷中的牲畜不碍事，不过，少爷，骡马放在一群心怀不轨的眼前，是不是太孟浪了。”

　　他算是赵家家将，明面上的长工，此次陪同逃难不过是监管对读书人全无好感的少爷，也是周全安危，防备老辈江湖不要脸出手，也算代表九爷行走威慑下宵小。

　　赵斗笑道：“咱是董卓入洛阳--就这点人马，从农庄到后山腰子放骑哨队几趟，这些好汉们也糊涂咱的底子了，至于他们炸刺夺马出逃也罢，私宰吃肉也罢，总得给机会露胆子嘛。”

　　长工自晓得从里到外都在阴人，这小子混起来横挑千里不惧千军万马。

　　换话头道：“以林木打量，百年树龄之材都在坡上，这河滩木林树龄不一，或为屯垦堡寨遗弃，老西儿八大家是啥买卖都插一脚的。”

　　跑过来的通事秀才叹息道：“平日里游山玩水，曾经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据峡谷狼啸赏曲，实为妙事，少将军，那几个歌姬不妨放出来，给众人弹唱一番，可好。”

　　赵斗哼道：“某曾颠沛浪荡，横推千里安息万千冤魂，日夜闻鸡起舞，不忘平天下安苍生，自信三尺之躯，千百余骑可成一世功业。汝可曾听得‘匈奴不灭，何以成家’之言，就眼下对战待敌之际，歌姬出来恐怕有炸营骚乱之事，你据何心啊。”

　　噎的秀才公没话说，良久才道：“不食人间烟火的主，这还杂么混官场。瞅着这群人里武把式不少啊，这小子怕是被人追杀千里，占山为王也不得安稳啊。”

　　赵某人转了一圈，想睡吧，又睡不着，起来查看一番。

　　那溜尾巴的秀才公低声道：“放在东奴北虏的俘虏营寨，露营受苦是常事，你们倒好石床稻草帘，也不怕此辈养足精神发难啊。你瞧，假寐装睡者心活眼多，踢腿甩脸者，脏活痞子惹事精，嗯，这是仓储的法门，一人高的石桩横穿圆木杠子，防备的不错啊。”

　　木匠还发愁这木活多，可赵某人要防火，这不是为难人嘛，你不如让石匠铁匠干活吧。

　　赵斗抽根长枪跑到外面耍起大枪来，这话唠秀才实在眼杂。

　　那何良臣《阵纪》说:马家枪、沙家竿子、李家短枪，各有其妙，长短能兼用，虚实尽其锐，进不可挡，速不能及，而天下称无敌者，惟杨氏梨花枪法也。又说此枪法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江湖传闻八年那会，兵部侍郎毕懋康《军器图说》，载有一幅喷火烧灼的梨花枪，并解说到，梨花枪以梨花一筒，系缚於长枪之首，发射数丈，敌著药昏眩倒地，火尽则用枪刺敌。

　　赵斗也哭笑不得，这不是江湖对决的阴招嘛，岂是大军混战的路数。

　　木匠溜出来抱着膀子道：“传言东奴围攻京师，若是朝廷被一锅端，咱可咋办，蛇无头不行啊。”

　　煤工则不屑的哼道：“杂么办，编练丁壮，便是神佛也不怕。这世道，朝廷管过你死活没，地头蛇乡宦和这淮右的过江龙老朱家，那是吃的肥头猪耳，多少代了，吃猪吃朱嘛，大家都有份，都分肉不就完了。”

　　李虎道：“梅爷，盛京是野狼，流贼不过是野猪，想杂么吃啊，再说老朱家还没断绝气数呢，老朱家的龙子龙孙多着呢，可别忘了天下文人的拥戴从龙之功。”

　　跟着赵斗流浪的兄弟都围过来，在他们看来，赵斗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开山立寨的首功，可不就在眼前。

　　赵某人拄枪而立，“虽说避据山庄立奇功，仓促再窜山谷，又有谁能抢走山庄呢。要记住赵某人要杀人，便是千军万马中，取上将人头如探囊取物一般。还不去练枪挂石，乱世要自立，捏不住刀把子，否则你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煤工淡淡道：“这地说白了，是咱的饭盆子，谁也抢不走。那些漠北的牧民，不过是给咱送粮秣财货的，等咱爷们心满意足在砍头报朝廷等赏赐，这弃守庄子的杂话不必多言，咱唱出空城计罢了。”

　　吴叔在冷笑道：“贪生怕死也罢，桀骜不驯也罢，总得令行禁止吧，莫要欺负没山规，咱外来人压不压住地头蛇，就看你们的刀把子枪砣子稳不稳当，各小旗总旗官还有那百人队正拿出点担当，莫说你当不了官，带不了兵，趁早滚蛋。”

　　赵斗摆手哼道：“穷光棍富怕死的话不假，不想当将军的，就趁早滚吧。先按浪荡路上操练比武的排榜当官，有本事又觉得官小，爷让你去提调成百上千的灾民如何，先把身边的老兄弟督率好再说。巡哨值更蹲坑都记住，家伙不离手，解散”

　　就瞧得各队抬头挺胸举枪举斧大喝：“杀！杀！杀！”

　　远处的通事秀才差点吞了舌头，“岂不是说，这群人浪荡练兵啊，根本不是逃荒的流民，看来这小子想以伴随散出去带兵，这小子是枭雄的路数啊。”

　　二天早上，李海通被跑操声惊醒，略微碰眼点验人头，就晓得这群车夫有几个啥商行的伙计跟一群后进来的灾民失踪了。

　　峡谷内小五百号人正在操练枪刺，众人只见得，排枪刷刷前刺，几十具尸体被扎成个蜂窝煤，一队队长枪举着尸体怒吼连连。

　　“妈呀，那是鼠尾辫子啊，那不是鞑子嘛。”

　　听着一群人议论纷纷，梅爷骂咧咧怒吼：“想吃早饭，就别闲着。这边来几队砌墙，那边清理伐木，那边，那边.....”

　　梅爷昨个晌午就瞅见谷中的高墙大院，青瓦石梁生绿苔，饭棚灶间仓储俱全，略微收拾就知道当日的鼎盛，熬粥大锅有大寺庙千人锅的尺寸，偏院还有百余亩的菜地，至于啥点兵操练场也是颇大的。

　　人说深潭水蟒精怪多，谨慎的李虎挂着弓箭巡哨河道水潭，五六个人长枪扎个三丈长的大蟒血淋淋的赶过来，吓瘫了一大片。

　　而峡谷两侧坡下还真有厩舍石洞，石槽料仓水瓮俱全，众人直呼天意啊。马厩为林木遮挡，然百年无人烟，梁柱之材众多，状若深山老林，可食之物众多。

　　一时间林子内飞禽惊叫扑腾不已，隐约间瞧着，半山腰还有不少大石窟，飞禽走兽的动静颇大。

　　精明的呼喝各队持盾投矛围捕，也算各队搜捕操演，半晌下来，野猪蟒蛇野鸡野兔不少，却是足够缓解众人的恐慌情绪。

　　赵斗也惊喜不已，逃难路上有烧蛇羹烤兔子炖烧肉，神仙也不当。

　　这早餐是每人一碗蛇羹开胃，捞饭浇烧肉蘑菇，还有大海碗的鱼肉萝卜汤。

　　只有通事秀才直摇头，这小子先拿虏骑尸身练枪，这个竖威实在有点损，有眼见的明白一点，东奴在前年但有死伤吃亏都屠城整人，丫的，这是要拖这些人下水啊，回头再放风搅动一般，死字当口真怂了，该咋地还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