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涯在街头告诫道：“那马帮也算旧识，夜里如若运进城的真是闽铁鸟铳，那就说明他们效力南边了，充当马前卒了。以南边的手眼，自然会晓得晋商库藏乃至白莲宝藏的讯，此番派个子弟前来历练，也算稀松，最怕来个世子，随从护卫就不比大内侍卫差了。”

　　赵斗自晓得，自个不过是两眼一抹黑，各路拍砖的都来凑热闹了。

　　冷声道：“闯乱军自是各安天命，拿着家族底蕴来玩闹，想摆谱放肆是吧。”

　　潜台词是，老爷子不好出面拦截南边捣鬼，小爷却见不得资敌鼠辈，甭管是杂么戏耍使诈，跟小爷的谋划有冲突了，自然刀兵相见，那没得说。

　　孟涯想说句，跟漠北部落有交情的不知赵家一家，反正冒充大商行在漠北买马，都是潜规矩，谁也不会当真，真金白银不假就成，此番趁机跟南下的虏骑买马，这可是担了天大的干系，跟强盗买菜刀，你信吗，反正谁会晓得小爷你插一脚，这杂么办。

　　他自知，待在身边也是碍眼的，赵家族内互相埋暗桩是常事，若是小爷不信任，那也没招了。

　　且说塔拉在内外骚乱连连之际，终于做通各管事的工作，不能再只顾各自抢财货，必须封闭四门，火速拿下刘家，炖了包心菜，这菜帮子厚不厚都无所谓了。

　　集中披甲降卒推撞木车撞大院门，被箭雨压制的墙后此刻抛出数十个陶罐火把，精明的降卒有人看出这是火油罐子，绝对是攻城的噩梦。

　　而后面等待冲锋的重甲死锐恰恰挡住退路，街面随着火油的漫过而燃烧，连远处围观的赵斗都不寒而栗。

　　李虎突然点燃炮仗扔向对面，而对方竟然可拔刀磕飞，随从猎户纷纷放箭，下一刻就撑竹竿跑路。

　　手快的赵斗也放了三箭，听见摔下地面的生意，像是中招了。至于对面过来的箭，全部挥刀磕偏，冷眼登了半天对面就宗身而去。

　　反身甩出一大把木匕首，逼迫追过来的护卫下坠，想用飞爪凌空飞渡，哼，下面就是大票虏骑结集地，有能耐脑袋去吧。

　　瞅得黑衣人磕飞暗器，仍旧飞身过街上屋顶，就晓得对方轻身功夫十分了得，想必是江南船拳的路数，此辈行船耍拳脚，自是身子稳巧，点水纵身，最是稀松。

　　神色平淡的赵斗也不解释，黑灯瞎火若是敢明火执仗，那就说明此辈乃是合流搅合了，但暗着来，还好。

　　李虎私下道：“少爷怕是当初就被盯上，此辈不分敌我，无故显露杀机，绝不是胆肥的草寇。”

　　至于怀疑孟涯，却是不敢随便说的。

　　担忧道：“刚才已然惊动虏骑纵马搜街，投靠的地头蛇都是青皮混子，若是潜伏来个守株待兔，咱怕是还得受累。再说若是那伙人也勾搭召唤虏骑，咱若是再折腾，怕是还得重新谋划。”

　　赵斗淡然道：“街巷是此辈的衣食父母，眼下认贼作父恰是作恶报复的时机，充当搜寻富户匿藏前锋，大抵是富翁恶名在外，谁又怜悯谁呢。至于奸杀淫掠，不过是吃剩饭的货色，咱走一遭虏骑的大伙房去，谁怕谁啊。”

　　如今鸡鸭鱼肉、米面蔬菜、锅碗瓢盆大抵聚集在酒楼后厨，而酒楼街也是鞑子的伙房营的所在。

　　后院堆积出锅的熟食装碟碗，真正让人眼红的是，数百剁成猪肉扇羊肉架，

　　铁匠粗略估算几家酒楼后院，足够两千人的饭食，看来傍晚赶过来的人数不少啊。

　　钩吊翻墙上屋，小巷上空众人穿梭若似老鼠，甚至打开后院拐进后巷子大车抢运。

　　猎户之辈撑着竹竿飞墙走瓦，跨街跳院，比赵斗的飞身翻腾都快捷。

　　时不时的扔几个炮仗给弄个响，城内千把人确实很难掌控，周长五里的小县城，加之街巷曲折，铁骑对于倒刺套杆以及白灰泼洒却是无奈。

　　劫掠城池最好的地是商行店铺，而偷抢莫过于鞑子的吃住营房，私财定是上品。

　　赵斗带着李虎反身密查街巷，重甲死锐的乱斧飞枪下，不信你可以安然逃脱。

　　事实上李虎的炮仗使得鞑子极为吃惊，凌空坠落的黑衣人踩着马头飘然上房而去，而且顺手洒出白灰，使得众多死锐瞬间不能视物。

　　后方监视的探子禀告，咱四近飞斧伏击，溜进青楼大院去，那片巷子有人警告我等不得进入。

　　李虎作为情报管事，咬牙道，留信给城内潜藏的兄弟，全力捣乱妓院那一片，没水喝没饭吃没柴烧，困死他们。

　　赵斗道，找空子拿几颗万人敌给他送个响。

　　春华院的地厅，一众侍卫默然不语，先遣人手也冷汗连连，谁也压根没想过九爷独子来的这么快，会如此大胆交手。

　　本来世子还想收到自家阵营，往后也好使唤窦家的番军效力，加之此子练军颇有法子，争夺储位也是最有威慑力的一系。

　　世子瞧了瞧默然不语的侍卫军教头林荡虏，“林伯以为此子如何？”

　　白眉的林老头摇头道：“你还指望降服他，可晓得李家荡山军随扈，伤几个侍卫不冤。老十三栽了，想来你让马帮运进城的火器，这虏骑也没法给你保管了，纯粹是送给这小子的。九爷的护卫统领就是马帮的教头，而此老跟随，你还指望马帮能让你如使臂指。”

　　瞧瞧一众护卫不忿，冷笑道：“倒贩火器给鞑子，围观屠戮百年世家，这话传出去，东林也不敢保你。方才还有白莲教的暗中出手，加之这小子掌握地道搜罗财货，那票赵家匠作营也归顺了，这地你不占优势了。”

　　懒得理会这地的乌烟瘴气，他林荡虏跟孟涯有过命的交情，孟涯告诫他，城内绝对不要对少爷出手，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当年枪挑禁军十大教头的九爷，横行江湖，那真是神鬼惊惧。这些年南边忘记这号人，那也是老辈忌谈，小辈跟那独子没交情，耍手腕拉拢赵斗这种实干派没用，人家练兵屯垦大干，拉拢许诺有个屁用。

　　文臣用兵，拿捏拉拢许诺，这大概是士大夫交际手腕的最高运用吧，谁想过有家丁底子在，杂么也坑不死人家是不。

　　且说赵斗继续转悠街巷，搜寻后厨琢磨夺城兵力部署。

　　却在郭府后厨碰到缸盖下冒头的郭家小姐。

　　这面缸是个幌子，底下是暗窑，出来是放风兼找老爹弄吃的，城破之时，老头被那些世家裹挟逃难，自个带着老娘丫鬟佣人躲进这暗窑。

　　郭晴倒是在粥棚女扮男装帮忙过，过目不忘的本事，自是瞧出来这些明军的本面目，拱手道：“诸位你家将军呢？”

　　众人相互看看，愣了半晌，才晓得是问自己这群人呢。

　　赵斗抱拳道：“小子便是，如今在山内整军，不妨随同入山，待夺城之日在寻找令尊。”

　　这一身短打的千金大小姐没多言语，转身就吆喝老娘丫鬟出来，跟随众人漠然穿插回去。

　　赵斗还纳闷，找个压寨夫人这么容易，未来的丈母娘也不言语，任由丫鬟扶着走，身边护院家丁左右护着。

　　这大小姐还抱着鱼缸，金色小鱼甚是好看。

　　众军都是小户人家出身，鸡鸭羊肉丰年之时，过年宽余之时倒也买些，给家里人解解馋，这鱼着实没兴趣，一来没吃过，而来也没人会做，这烤蛤蟆倒是会，这鱼黏糊的实在不咋地，那股味道都能熏死。

　　传说这春秋越国大夫范蠡写了部养鱼著作《养鱼经》，后人称为《陶朱公养鱼经》；唐初编纂的《隋书·经籍志》称此书梁代尚存，后佚。

　　大明据说有养鱼著作《鱼经》，集养鱼和鱼品为一体的渔书。

　　贵胄后裔的赵斗，往日后院大厨饭菜都是窦氏奶娘掌管，大宋御膳房比不了，比之大明朝野也不逊色。

　　家传菜中有一道菜曰护国菜，乃少帝难逃途中，一老僧所献。赵氏口口相传，逢节而食，算是追忆祖宗守江山不易，常念民间艰辛苦味。

　　对于养金鱼这种做派，士大夫之间颇为盛行，还不如一道苦菜味。

　　是夜，鞑子伙房失窃，几乎被抢掠一空，算是贼偷贼一场空罢了。

　　赵某人接走四海酒楼的家小伙计，三十多号人，煤工拱手相迎几位大厨，众人都尴尬不已。

　　煤工在伙房天井正中设宴招待，赵斗端酒致辞，“国乱无好宴，一饭之恩难以报答，谷内伙房开灶有诸位的碗筷，来年鞑子出关，城内继续开饭馆，山内给诸位留着路。”

　　夜宵是乱锅炖，赵斗不吝吃食，众军大悦。

　　孟涯却紧急通告赵斗，“临安府前任总教头愿意摆酒给两位世子接风。”

　　赵斗一脸不屑，冷笑道：“少爷带着几位叔辈讨饭，咋不见老爷子赐饭呢，孟叔回告，等斗在县衙替太祖行家法，申饬国仇家恨，再和老教头辨析华夷。”

　　孟涯苦笑道：“南边急需世子领军勤王建功，通关碟文及南直隶兵部行文客期而至，编练募兵暂以南直隶救驾义勇之名。此番若能得小爷相助，宗府定然不计前嫌。”

　　李虎冷笑道：“拿咱当炮灰呢，斗哥不会当征虏大将军吗，用得着他来做。”

　　赵斗不语，这肯定是宗府下文，动用复社力量来铺路，不过老头子任由南边肆意妄为，考验自个吗。这孟涯老叔，算是赵氏亲王家将，自然得听一听宗府令。

　　二天一早，各队教官督率众军洗漱，束腰带扎袖绑腿，披挂夜里搜寻回来的干净衣服。

　　逃难途中那个模样可是个惨，头发通年没梳——支楞巴权，脸蛋经常不洗——泥儿巴咂，衣服缺襟短袖——补补巴巴，腰里系着绳子——疙里疙瘩，下穿双旧鞋——破露碎花，走起道来带响——踢勒塌啦！

　　赵斗都想剪个锅盖头，可也顾忌这人言，愣是没敢剪头发。

　　黎明时分，李虎回报：“刘家内院还未沦陷，青楼有数人连夜缒城而出，城内死锐鞑子精疲力尽，余者不足为虑。”

　　赵斗点头，“轮番袭杀死锐驻地，阻扰街巷搜查，监控地道出逃城外的刘家人马。”

　　早餐桌上，安排诸番事宜，算是例行通告。

　　众人排队取饭，餐棚肃然，众人耳听大事，边吃边谈，三言两语之间，各人便自行其是。

　　饭毕诸军肃然立军姿，两千人的方阵却比不得杀气腾腾的五百亲兵营。

　　只有煤工咧嘴道，河滩砂石地，最是耗费鞋子，此地开鞋铺最赚钱。

　　后厨院内的偏间是十来位婆姨的吃饭地，所谓男女有别吗，院内倒是几个毛孩子的折腾。

　　伙房有老武头压阵，严禁骚扰妇女，违者杀无赦。

　　郭晴细嚼慢咽，陪着老娘由着丫鬟伺候，老佣人跑到外面打量操练去了。

　　这赵斗倒也没限制这些妇女孩子的吃食，煤工也没说啥，只是怀念自己的妻儿老小。

　　老掌柜也指挥伙计忙前忙后，私下告诫这些跟随伙计厨子，“乱世求饱饭，银钱有命也没处花，以老头子看来，开寨立军，诸位当个伙军头子也不赖，眼下山沟内不用怕鞑子，尽心做事，赵家小子厚道着呢。”

　　这众人集合分发武器，主要是长兵器，短兵器跟鞑子肉搏战那是送死。

　　先看众人的武艺如何，然后才是队列训练，再者队列训练在后世都是三个月新兵集训才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