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爷自是与闻此事，私下对赵斗道：“如若愿取此等库藏，则需编练五千正兵三千辅兵，小二百的重甲骑兵，千余轻骑都是少说了。一旦泄露，则有前年归德府黑市被吞吃的大风波，朝廷里吃闲饭的但有冒头，这话头就刹不住了，陈谷子烂芝麻都能翻个千百遍，造谣滋事索要孝敬罢了，袁督师便是小人索贿不成攻讦而死。”

　　虽说心里怀疑这厮有套黑市被劫疑案的可能，但武将跋扈的大潮下，吃了这票横财，推到虏骑身上不就完了。想来卢象升以三千天雄军就足以横推千里追剿老陕，自个有个六千就可征战也可留守了。

　　赵斗诧异道：“师爷所说有理，但行贿门路一开，日后定无宁日。只能以屯堡分守掩人耳目，绝不能骤然冒头整军，眼下立营头是事权从急罢了。”

　　李师爷幡然道：“倒也是，本城尚且如此，四近各地定然是抄掠一空，所谓千里无人烟，屯垦加义勇团练足以。眼下从地道仓储转移想办法了，搬运进庄或进山谷，都极为不妥。”

　　赵斗更是诧异道：“师爷言之有理，赵某人真庆幸遇见先生。放心好了，若是能解救青楼歌姬，若是郎情妾意相合，不妨在山庄办场大婚礼。”

　　赵斗转念间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了，这师爷老早就惦记这地牢的歌姬，自打这郭大小姐露面起来，这秀才公就干劲十足，明显不正常，便是梅爷都要给几个丫鬟当月老保媒了。

　　何况谷中今日有传言，将择日给百余光棍汉选媳妇，各队人马都群情激奋。想来有人想要搅浑谷中局面了，要晓得

　　大军最忌散漫寻欢，一旦丁壮都思虑过小日子，这大工程就得雇佣民夫了，开工钱了，这山里内外的大工程杂么办。

　　趁着整队入地道之际，李师爷摸着光头道：“盛京有专司中原江湖道情报的汉官，学生对归德府九爷诸事略有耳闻。听闻当年赵九爷也是支持魏忠贤征收工商税，及打压东林党诸人的。盛京对朝廷各商税颇有研究，你可想过，辽东军饷几乎是倾国之力支援，打不过还耗不死老汗。怪就怪在东林上台，国事日益艰难，他们一毛不拔，事事推向百姓，焉能不反，老陕焉能不杀他们，若是老陕横扫江苏福建，东林还咋呼啥。”

　　这话说的有意思，这秀才公认为魏忠贤是大事不糊涂的干才，虽有小疵但文人污蔑渲染不足为奇，反正江湖道不安稳也是魏忠贤死后的事，乡野肆意妄为，也是他身后的是。

　　若不然，高闯有个屁的胆量，锦衣卫早就悄悄弄死他了。要晓得白莲分支那闻香教王好贤、徐鸿儒乃是顶尖的江湖道高手，麾下集合山东道上精锐堪比大内侍卫，年余的功夫就给砍杀个干净。

　　赵斗奇怪道：“身上虱子多了不在乎，不过师爷，随我起家，这前途不明，为何还点名关窍，等到某吞吃本城横财，这仇怨就更大了，那时候岂不是。”

　　这话就差点名你可出卖赵某了，当然点到为止即可，大家都是聪明人。

　　“李某陷身盛京一事，怕是百年后都是污笔，随将军起家若能证明东林诸人都是废物，岂不是快哉。再说学生的媳妇还得少将军张罗，日后子嗣少不得赵家照料，这份香火情还是早日结下好。”

　　李师爷苦笑道：“东林的底蕴不在京师，而是远在江南。只要京师不陷虏酋马蹄下，他们折腾劲也不会消除。说起来也是老朱家造的孽，洪武重科江南，屡屡整肃江南富户官宦，东林上台后，这官商一体，没晋商的富庶，但纵横江南没问题。天下水利、碾硙、场渡、市集，无不属之豪绅，相沿以为常事矣。”

　　他太知道这读书人的记仇了，朝堂放对子都玩的不亦乐乎。

　　万历三十三年，东林党人都御史温纯和吏部侍郎杨时乔主持京察﹐贬谪浙党官员钱梦皋﹑钟兆斗等﹐沈一贯从中阻挠。三十九年，北京京察驱逐齐楚浙党官员﹐而南京京察主持在齐楚浙党人手中﹐又大肆贬谪东林党人。四十五年浙党主京察﹐也大肆斥逐东林党人。天启三年东林党人主京察﹐又尽逐齐楚浙党。

　　再往后，齐楚浙党大多投靠魏忠贤门下﹐形成阉党﹐怂恿魏忠贤残酷镇压东林党人﹐编造黑名单《点将录》﹑《天鉴录》﹑《同志录》、《雷平录》、《剃裨录》、《蝇蚋录》、《蝗蝻录》﹐合称东林七录，兴起党狱﹐企图将东林党人一网打尽。

　　这崇祯朝简直就是东林一党的天下，魏忠贤身死，国事日下。他在盛京磨砺两年，太知道东林的败事本事了，若能挽救国事，这名头就有的说了。

　　再想想，不想回盛京当奴才，若是逃回原籍也不可能，早都破家灭门了，青灯古佛又不乐意，靠上江湖巨臂自然不需多虑后路，黑市一案折腾来折腾去，晋商都惹上一身骚。

　　赵斗笑道：“整肃江南难矣，不过大唐以江南茶盐赋税迈过安史叛乱的坎，南渡赵宋依旧能撑得起半壁江山。来**迫老陕南下，看看东林杂么办。”

　　“妙哉，抄老窝断根基。是得给中原缓口气了，不然边军来回调度，这辎重粮秣就比老陕抢掠都重，天灾人祸，而人祸更为可怕。”

　　赵斗知道，当年北宋灭亡后，仅金人从开封获得的中央积蓄，就达到有钱九千八百七十万缗，有绢二百七十万匹，有金一百二十万两，有银二百万两，有粮九十万石。

　　那老陕敲竹杠尽显江湖手段，可惜没个三代富，也就自个潇洒了一把。

　　有钱人不会发狠也白搭，本朝士大夫是藏自个家里，却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富贵若是没有朝廷的支持，你还能保得住吗。

　　这大清抢掠日益壮大，反倒是这大明缺乏贫弱，等李闯来均贫富吗，大明文人缺乏主动性。

　　我大宋强敌环伺，虽是连连败退，却也能稳住阵脚，不明白。这也是家父平时看着朝野传闻边关局势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这大明的商贸章法实在是祸国殃民，内不能富国反倒勾结外敌，外不能富民反倒民不聊生。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相随入地道的李师爷侃侃而谈，盛京自然会分析老陕的种种做派。

　　“流贼破城得财不计其数，虽是不用发军饷，但是留后手，收买将官倒贩粮秣都得花钱是不，炮灰战打草谷只能小打小闹，自家置办才能发家是不。”

　　“说起来这盛京啥都缺，抢掠劲头比老陕厉害多了，老陕就是吃半嘴漏一把，糟蹋遭天谴啊。说起来老陕还是山寨做派，盛京才是打天下谋天下的做派，咱得快准狠，就是快速起家，准确奇袭立大功，狠辣猎杀敌对，我思量虽然老陕起起落落，坏就坏在东林诸人做事虎头蛇尾，拉屎臭大街，明年老陕又能折腾了，可这中原还能折腾多久，鬼知道来场大旱就麻烦逑了，咱还是沾了盛京的光，将来能接济屯垦。”

　　乖乖的，这秀才公有两把刷子。

　　饶是镇定的赵斗都感慨，这位师爷怕是不比范文程差了，分析的是道道见血。

　　且说地道蔓延数十里，山腹设有诸多洞藏，实为乱世存货的好地。

　　师爷感慨道：“辽东山林有地窝棚子，频频袭杀白甲兵，山岭游窜能活活累死大军，若是在平川开挖地道，小规模袭扰还凑合，若是虏骑大军掘壕挖河浇灌，可就坏菜了。今年怕是没工夫在城外挖壕沟了，这外城周长五六里，来年筑墙就是个天大的工程量，再说还得疏浚河湖，咱还得招揽水鬼，可惜啊，这大冬天的没法用水鬼，唯有大规模掘壕断路，这冬日嘛就是不方便自家出哨侦探与大军回环出击了。”

　　这一路上，师爷的高论可是把一众人给折服的服服帖帖。

　　塔拉这会瞅着自家的通事秀才，怒道：“辅兵由牧民以及汉人俘虏升上来，这是需要征战磨砺的，而由辅兵升战兵，也需要三五年的打磨。街巷袭扰接连不断，夜里街巷大捆财货不翼而飞，咱还能不能在此过冬养马了，外城巡哨的骑哨马匹都敢抢，这帮饭桶等着自家后援赶来，就等着老子消耗麾下，到时候可就轮不到咱吃大头了。”

　　通事秀才马晓亮拱手道：“章京大人莫急，不妨放风说要运一批财货回大营，看看各家管事杂么说，若是都选派心腹，那必然是要捎带运回送给大营诸位贝勒贝子了，这私信也定然会先送去，可若是信到了，可这货没到失踪了，这事可就又得大人提调安排了。”

　　塔拉两眼放光道：“可这财货若是送到汉狗手里，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咱的人手还得靠别家支援呢，光是这分润就足以让我心疼啊。”

　　秀才笑道：“大人，财帛动人心，我观察这伙贼人极为熟悉咱的套路，先大张旗鼓的送给支援兵马，夜里自然有人找麻烦，我们趁机包抄围困，里应外合可不就成了。援助兄弟们尽皆战死，咱随便给点赔偿不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