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江雨霏霏江草齐（三）［……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枫叶似火，层林尽染，日暮黄昏。阿瑟城是一座塞外小城，它的护城河边搭满了草屋窝棚，住满了难民。城里夜夜笙歌，城外的百姓夜夜都有冻死骨。因为这里临近护城河，土地沙软。这里的草屋窝棚的门坎是用炉灰堆叠起来的，用以防水，一下雨泥泞不已。小水是阿三在护城河网鱼的时候网上来的，没人知道她的名字，见她水里来便叫了这个名儿。阿三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值豆蔻年华，天真烂漫，只是正在长身子缺乏营养，瘦弱不堪。阿三的母亲去世的那日，月凉如水，天空没有一点星子。春季的冷雾来得很快。那天雾很大，月亮透过云雾显现出淡蓝色的光晕，有些魅惑，亦有些阴冷。阿三的母亲拖着瘦得像芦材棒一样的跛腿撞撞跌跌地来到村里井边的一棵歪枣树下，白绫一甩，便了结此生，放弃了她那未满十岁的女儿，放弃了她那饱经战乱的孱弱生命，从此化作一缕幽魂，去寻那彼岸花，轮回再生。第二日清晨云雾缭绕，人们看到那开白花的歪枣开的却是红花，血艳夺目，那白绫白得刺眼，刺痛人心。再一日，人们在那棵歪枣树下发现阿三的阿爹的时候那如柴的身子都已经冷了。

　　入秋以来，天气渐冷，小水裹着暗色毡子背着从山上捡来的木材跟在阿三的身后，小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草木燃烧的焦味，也没太在意。抬头看到阿三背着的木材快要压断她的脊骨了，身子弯得低到泥土里去，汗水如雨，秋风一吹冷到骨子里，刮骨一般的痛。她是心疼小水大病初愈才会背那么多，孩子性情总是那般可爱。

　　突然阿三停了下来慢慢地放下柴去，身子颤抖不已蹲下来蜷成一团，缓缓地转过身来，发癫一般跑来抱住小水，随即嚎啕大哭，惊起山鸟，翅膀扑棱着一轰而散。

　　“小水姐……我……我阿爹……我看见……看见我阿爹了……”小水抱紧她那硌人的肩膀，安抚着她，轻拍着她的头。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语毕，走上前去，只见一瘦骨如柴的男子躺在一棵歪枣树下，手里拿着几颗枣儿，肚子奇大。探其鼻息，已亡。树上吊着三五颗枣子已然红透，泣血似的，在暮光里站着，怎么看都觉得凄凉。小水用手刨了个浅浅的坑将他草草埋了，在冢前撒了把黄土便是上了香。弄好一切便和阿三继续赶路。

　　到阿瑟城外的时候，那些草屋窝棚已化作焦土，死尸堆积如山，黑烟缭绕熏黑了阿瑟城的城墙，染黑了一整片天空。小水看到此景忍不住作呕，身子沿着一棵红似火的枫树瘫作一团。周围都是火焰的哔剥声，空气内都是黑色的扬尘。不一会儿，小水的眼角、嘴角和鼻孔都是黑色的扬尘。小水头痛不已，想起了那个大火燃烧的夜晚，像梦魇一般缠绕心头的夜晚，泪水满襟。那又该何去何从……

　　“小水姐，我们去哪儿呢？”小水摇头，心神恍惚。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相舞低语呢喃。

　　“你说什么呢？小水姐……小水姐。”阿三一摸小水的额头，烫的吓人。顿时不知所措。小水半开眼睫，用很弱的声音说到：

　　“若我就此去了，你便去林中找一梧桐树将我葬于树下，你可记住了？”

　　“小水姐，你不会死……不会……”阿三的声音已嘶哑不已，抱着小水抽抽咽咽的泣着。马蹄声渐近，阿三却全然不知，只是一心想着小水泪如潮涌。一破空的鞭声凌空而响，一乌鞭落在阿三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用鞭子卷起小水，小水被凌空提起，只是风一般的速度小水便落在那男人的怀里。充满怒气的声音响起：

　　“你要勒死她么？”

　　“我……我我……”阿三都不敢抬头看，怕怎么无故又招惹他了，只是伏在地上，身子如筛糠一般。

　　只听见马蹄声渐行渐远，一只云火狐跟着马蹄声消失的方向追去。抬头，只见余在地上的马蹄印，和红得泣血的落日，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莫子弦不顾自己胸前的伤口会撕裂也要骑在马上抱着小水，尽量放慢速度怕跌坏怀中人。用左手拉着疆绳右手抚着怀中人的脸，不管她是否发烧，便用头抵在相舞的头上抽泣起来，滚烫的泪水落入小水的颈内。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在梦中梅影深处的人儿。这月夜下抚琴的女子，缠绕着他的心。

　　那日他带着醉衫纤行军回来，得知这怀中人被冥子因接走了，心口一窒，多日累积的思念涌上心头，要人抓狂，才甩下醉衫纤急急的向冥子因的竹楼驰去。可到那却得知她被一白须老头掳走，回府后立即让王莽去找，几日前方才得到消息有人在阿瑟城的护城河边见过她。急急赶来，却见到一片焦土，顿时万千心绪涌上心头。不顾将军的威严，下马去找，想发了疯一样，一个个地找。从清晨找到黄昏，快要绝望的时候听见了她的声音，都不知他有多激动，那一刻眼眶润湿。多少年了，连醉衫纤被红木阁掳走的时候都没这么慌张过。

　　…………分……割……线…………

　　…………分……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