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双泪落君前[……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莫子弦出战大捷,消息传来时相舞是有些激动,想着他没事就好,他有没有受伤,又想到他身上满满的伤痕心中一窒,竟喘不过气来。蛊虫虽除,但蛊毒仍不容小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迷梦亦愈来愈深。相舞都混乱了,有时都不知是在现实还是在幻境之中。
相珞进来时相舞只觉得还是在梦中一般,相珞的身子隐在光晕之中,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一来便抱住相舞喃喃自语:她不在了,她竟不爱我,怎么可能,明明……说到情深处恸哭不已。相舞自然自知他所言何事,只是见境而感怀自身罢了。抚了抚相珞的头,心中有些痛只好打趣道:
“怎么一见到阿姐便哭成这般模样,好不知羞。你还记得阿嬷说过男孩子应顶天立地,你如此这般教阿嬷阿爹在路上如何安心。女孩子不会喜欢爱哭的男生。”相珞一听此话便隐了哭声只是抽抽嗒嗒哽咽着。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他乡遇故知,何况还是自己的同脉亲人?
相舞扶正相珞,用瀼纱漂白布帕为相珞擦拭眼泪。
“待我救醒了这歌白苓,我们便找个隐世之地可好?”见相珞并不说话,叹了口气。相珞神情紧张,眼神飘忽。把相舞抱进怀里说到,
“阿姐,阿姐,我……我我不能,我要等她。阿姐,对不起”
“没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有后顾之忧。”相珞心中这才稍稍放下心去。
“近些年来可好,对了,你怎会到这红木阁中?”相珞用袖子胡乱擦了脸,调整了下心情才道:
“前几日我随凤箫郡主来到这,不想她却让我吃了一顿板子,将我扔在那榆林就教冥公子给救了一命。”相舞闻言低睫,这几份情要该如何承接?想完抬头看向窗外,这时天空已下起了小雨,雨水斜斜的从窗户打了进来,相舞转身去关窗一低头便看见莫子弦站在楼下朝着相舞的房间看,神情专注,眸子很亮。莫子弦看见相舞出来便拿出一管碧玉翡箫放于嘴下悠悠地吹了一曲《长相思》,声音悠扬绵长,婉婉泣泪。
“阿姐,这是谁吹的曲?好生忧愁。”相舞转过身来看着相珞,只见他眼睫沾满了莹莹的泪水,眼睛赤红,肿的如核桃那般大。叹气,
“想必你也累了,下去休息罢。”语毕也不管相珞便走到窗前看着莫子弦,只是静静地看着并不说话。雨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把泥土地弄得泥泞不堪,莫子弦的一身火浣布长袍紧贴在莫子弦的身上,现出精壮的体魄。良久,莫子弦对相舞说到:
“等着我……”语毕便转身离去。什么时候他也曾说过这话:等着他。我们穿过莽荒,走过平原,爬过沙漠,跋过山,涉过水只是为了寻找,寻找天地寻找自由,从不作等待。也是可笑,他已有醉衫纤,何故纠缠?
只是有些人你只须回头,他依旧站在灯火阑珊处;有些人你去寻找,他已跃马卧龙终黄土。人事寂寥,但见黄烟衰草凝绿。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相舞只觉得脑子很痛,记忆封尘,布满蜘蛛网,将回忆酿成玉露,味美绵长。相舞就这样看着,亦不见动作。冥子因推门而入便看见相舞的神情如此这般落寞,就想起了多年前的歌白苓亦是如此,静静地站在窗前。站过黄昏,站过春秋,站过自己繁茂的青春。一站便晃了流年,一站便了了半生情缘。她是自己生命里的风电雷雨,生命里的朝阳日暮。
“怎么?见到亲人不太高兴,还是一曲〈长相思〉便勾了小娘子的魂魄。”
“什么时候救歌白苓?”
“月雾之日,月圆之夜。那是真正的月圆,你可记着。”相舞闻言感到诧异:这月雾之日他是如何得知的?相舞讪讪的笑了笑。
“那你要我如何做?”
“弹琴一曲便是,不会太劳驾红豆祭师。”冥子因说完露出一个极其魅惑的笑,转身便是一城花影错落,妖妖娆娆。相舞看着冥子因的背影出神,相珞莽莽壮壮地便闯了进来。
“阿姐,阿姐。我们去看看昨日河边人们所放的河灯吧。听说中原皇宫里有一女子用红木寄相思结果遇见了此生挚爱,我们也去试一试可好……”只见相珞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泪水闪烁,英眉轻蹙。这是一张极其精致的脸,不似相舞平淡之中透着清雅,亦不似冥子因绝美中透着邪魅,更不是莫子弦的刚毅,是那种在冬日里阳光繁盛的绽开给人以融融的暖意,那是春日里的流水暖阳,给人以温暖……相舞闻言宠溺地摸了摸相珞的头,
“阿姐可有不去之理?”说完温和地牵过相珞的手。这是小时候的幻
梦,相舞与相珞漫步中庭,花影交绰,四月的风吹着春天的暖。相舞和相珞执手而出。
刚到门口,见一大汉拦住相舞两人。相舞说道:
“你尽管跟着就是。”语毕不再多言。
雨尽,已是黄昏。
远黛青山,游云缓缓。空气中带有秋季的冷冽,雨后的清明。梧桐树的落木已将韶华殆尽,送走春夏迎接冬雪。相舞走在铺陈着厚厚的梧桐叶的河畔,柳树细叶凋零飘落,只剩孤零零的柳枝在孤寂的天空下枝蔓交错。相珞跟在相舞身后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抠着腕上的银镯,袖口的绸布都起了皱。水面上的河灯因一夜冷冽的秋雨早已息灭殆尽零零散散的漂着,合着败了的荷叶说不出的寂寥惆怅。河灯中有一绿色九瓣莲花灯伫于整片的红粉之中,灯火未灭,悠悠地落在天地间。
昨日的烟火盛会只是昙花一现,难民像凭空出现似的,片顷,岸上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人潮汹涌。相舞紧紧地拉着相珞的手,只是相舞纵有关山月的功力只凭她的一人之力又哪里比得过千万难民,只消一会儿相舞的手里一空相珞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相舞只觉头晕至极,回忆如潮涌。那是三年前的盛午,在月雾林变成一片火海后的盛午难民流窜,相舞和相珞在人潮中分离。人世上有两条路——过去与未来,可选哪一条都不能;华丽的新生与悲烈的毁灭,选哪一条亦都不能……
太阳露出半个红红的脸,晕染整片天空中的云层,云层压得极低好似伸手便可触摸到似的。有着雨后的草香味和着泥土的清香,撩人心弦。相舞站在原地有些慌了,只觉自己似失去了相珞那般。过了许久,当相珞全身湿漉漉的抱着那绿色九瓣莲花灯站在相舞的面前的时候,相舞只觉得似阳光突破了厚厚的云层带来了拂晓。相珞站在黄昏下笑得灿烂,周围的人都似静止了一般,相舞听到了阳光在天空下繁盛的绽开的声音,一切都是生机。
相舞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相珞的面前紧紧地抱住相珞,只愿,只愿此生不在分离血脉亲情。泪水总是无言的,如雨注般落在相珞的手背上有着灼人的烫。相珞被相舞突如其来的动作击中心灵:这是他的阿姐,他的家人。相珞微微诺诺的拽着相舞的衣摆,将下颌靠在相舞的颈窝内,眼神迷惘,
“阿姐,我……我要……我要走了,去远方。”相舞听到相珞梗咽的声音心口一窒,就这样了吗,刚刚相见便要分离?只是有很多无奈,都不是我能左右。
“你去吧……记住月雾林永远是你的家。”语毕,已是两行清泪落脸颊。相舞放开相珞用手理正相珞的衣襟。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一人亲昵地拉住相珞的手,半个身子都倚在相珞的身上,对相舞笑得灿烂。只见此人眉目清秀,英气中不失柔婉,束了一个男子的髻,身着一大红绒彩蟒衣,乍一看还以为是未及弱冠的男子,但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让相舞明白她是一女子。
“阿姐,这是明月奴,我今生爱恋至深之人……”相珞说完用手握住明月奴纤细的手,眼神之中充满了爱惜。明月奴扯下腰间的骨哨递予相舞说到:
“舞姐姐这是仙云鹤的灵骨哨你拿着便是,青夷山的五洪道长教我交与你,说是日后必有大用。”语毕紧握住相舞的手。
“那五洪道长可好?”明月奴闻言泪水就在眼眶内打转,放开相舞的手绞着衣摆,咬着下唇不说话。相珞见状抢着话说到:
“阿姐……五洪道长已经西去。为了救我和明月奴,其中缘由待来日闲时再说罢。”相舞亦不逼迫,默默的祝福,只是心中有些堵,不知笙月影知道这个事没有?
当相珞和明月奴坐着船消失在水面上时天色已晚,今日无月,更无星辰。晚秋的风刮在相舞的脸上生疼,相舞拢着水合袄蓝布氅走在街上。战事来临,边塞小城中的人大多都往长安方向逃难去了。夜晚的长街萧条怅然,春楼门前的红灯笼红似火可在这样的夜里显得那样的凄凉。相舞看着春楼的朱漆大门就想到了“醉梦生”不知孙九娘过得可好?还记得那夜自己晕死在雪地里为孙九娘所救,便寄身于那“醉梦生”之中。九娘的救命之恩何以报之?又该如何说与他听。
相舞闭上眼,任由冷风吹进颈项之中。
相舞觉得有些冷便找了一酒家,只见这酒家装饰得古朴典雅,让人甚是欢喜。举步而进,便迎来了酒香浓郁,只觉喉咙发紧渴得要命。问那小二哥要了一小银瓶瓯竹叶清酒掺以山中清泉,清冽香醇。相舞并不作食只是拿了酒付了几颗碎银子便朝竹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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