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三春白雪归青冢,[……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相舞将莫子弦安置在屋内,便安静地跟在阿三的身后,看着她削瘦单薄的身影不禁想到那个黄昏。她背着木材走在自己的前面,然后转身哭泣……那么的坚强,那么的令人怜惜。
相舞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阿三用手刨开泥土,枝头的杏花吹落,相舞伸手接住一朵手一捻,便成了粉末。满手的杏香缭绕,相舞闻得出神。相舞不是不去帮她,只是有些事必定是要自己做,才会有自己存在的价值。
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这个看起来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亦受到了战争的波及,万里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安老爹一直在离这小村庄三里地的蒋姓人家帮人看马,自己活着已是不易更何况带着一女孩子,更是寸步难行。这里是没有多少人去做这个活计的,累、脏不说,那烈马的性子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驯服的。看马看马,自己出了事倒是没事,可老爷家的马儿出了问题那就有事了。那是拿自己的生命来跟老天开玩笑。
那日安老爹想把马儿牵出来溜溜,谁知那蒋家小少爷贪玩一颠一颠地跟在马屁股后面。安老爹不知,只是按着往日的做法将马儿牵到一片宽阔的草地上溜溜。谁知那蒋家小少爷拍了一下马肚子,马儿顿时受了惊,顿时引天长啸,一个后踢将蒋家小少爷踢翻在地,蒋家小少爷便昏死了过去。几个小厮看见小少爷如此这般,便赶紧去向老爷报道,那两只小萝卜腿快得像喝了神药似的。马儿受了惊,长啸乱跑。安老爹为了不让它再伤人,硬拽着疆绳。马儿的力气多大啊,不消一会儿,安老爹的虎口便裂开来,血顺着疆绳流下来。马儿看自己跑不得,走不得,一个后踢,正中安老爹的胸口,鲜血四溢。安老爹只觉喉咙有血腥气上涌,哪知马儿还是不放过他,再一脚,踢中安老爹的眉心。这一脚可了不得,安老爹一阵晕眩,那马儿便挣脱了疆绳的束缚,跑了出去。在场的人一个个的对安老爹指指点点,摇头哀叹:安老爹肯定是完了。
安老爹知道自己的下场,未等老爷前来,自己一个人捂着额头,缓缓地朝集市走去。人们看着安老爹在黄昏中远去的背影默然哀伤,并没有人去阻止安老爹的行为,因为在战乱中生存已是不易,多一个人活着就多一份希望。战乱中的生命是多么的可贵啊,花草如此,动物人类亦如此。
安老爹在集市中买了一个火炮,那小贩看着安老爹有些惊异,眼中有些哀婉。当安老爹把钱拿过去的时候,只是默默地摆了摆手收拾收拾摊子,回家去看他可爱的家人去了。安老爹知道战乱中的人有两个极端:一个是怜悯众生,一个是杀人放火不眨眼的恶魔。一般情况下的后者可以在饥饿的时候吃掉身边的亲人,这便是现实,是战乱、饥荒。
安老爹回到屋中躺在榻上看着家中的的物件,感伤万分。静静的睡去,梦见了在沙场战死的儿子,在家乡被流寇杀害的老伴儿、女儿。默默的在心里流泪。看到了……看到了家人在忘川的彼岸向他招手,酽红无叶的彼岸花……安老爹就这样一直躺',一直躺到飞鸟归巢,躺到太阳隐去半个脸,躺到生命尽头。
相舞看着阿三的手指一模糊不堪了,叹了一口气,便对阿三说到:
“你让开些,我来罢……”阿三不听,只是一个劲地挖这土,这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是她在世间唯一的精神寄托。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那般落在尘埃里,世上最无力的事情便是哭泣了,但有时不是因为懦弱,只是因为积累太多的无奈,不得已的崩溃。忍得太久,总会有令人震惊的情绪。
相舞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阿三的身后,神色严肃。
清风过,杏影绰落,现一世繁华春景。人死如灯灭,一切如春风过境,除了眼眶有些湿润罢,其他的都是风过了无痕。
终是挖出了个成人棺材大小的坑,阿三在安老爹的坟头上撒下最后的一把黄土,咽咽地哭了起来,泪水只是吧哒吧哒地落下来,并没有声音。阿三总是坚强的,连哭都没有声音的坚强,令人心疼。
杏花残蕊落在阿三的发上,寂静落在坟前。月光撒在她瘦黄的脸上神情悲戚。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相舞在安老爹的坟前撒了一把黄沙,就似之前枣树下的那个男人一般,一把黄土,就是上香。人生如白驹过隙,到头来只是一捧尘沙罢了。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月光往家中走去。
相舞推开门时,倒吸一口气,她不能想像,身负重伤的莫子弦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会到哪里去。相舞在失神的时候院子里有一群汉子闯进来,那破败的柴扉受不住这一群人的力量碎了一地。
破空之声响在自己的身后,相舞转身,杀气起,那羽箭便在空中堪堪的化为粉末,纷纷扬扬地在阳光下如萤火一般耀眼。一面目还算清秀身着长袍的少年看见相舞如此了得不禁有些发怵,可一想到蒋家老爷的承诺又鼓起勇气上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
“快把安头子给我交出来……窝藏杀人犯可是重罪。”相舞勾起一个嘲笑。
“那我不依,你又该如何?”
“……”
相舞上前箍住男孩的颈项,相舞的双目充血,青筋突显。
“你说……他在哪?在哪?”相舞说着不由加大力气,男孩弱小的身子是经不相舞住如此惊吓的,不消一会儿男孩便昏死过去。那些大汉看见相舞这等架势,腿都软了。一个个的往后退。相舞已是红了眼,他不见了,不见了,刚刚下定决心走近他的心,刚刚而已。想着泪水便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好在纬帽挡住了自己的样貌,没有太出丑。这一群汉子看见相舞并没有什么动作,心中不禁有些慌张,腿不住的发抖,面色苍白。相舞仰天长啸,泪水奔涌而出。纬帽摔落下来,相舞脸上的伤痕交错,有些吓人。众人看着相舞的脸说不出话来,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月光缓缓地走在相舞的脸上,有些阴魅。这时只听到有人大叫、哀嚎便往院外跑了出去,顷刻,院中只剩下相舞和阿三以及倒地的少年与破碎的柴扉。风过,杏花纷落,相舞站在杏影月光下,雨沥沥的下了下来,衣衫润湿,纬帽浸在泥土里,已是泥泞不堪。
相舞脸上的伤经过雨水的冲刷,泪水混着血水流进颈项里。握掌隔空收力,将男孩拂进屋中,相舞走了进去。阿三自然是震惊至极:小水姐的脸……
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冷的。那男孩醒来时便看见相舞坐在松木桌前喝着茶水,有些怔了神:是到地狱了么?那是不是可以见到阿嬷……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口中已是不自觉的说了出来。相舞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感怀自身,但又瞧不起如此扭捏矫情的男子,语气自是不好,
“你可有见过一个男人?”
“……”
“你不会说话么?”这男孩唯唯诺诺的,低着眼睫,颤颤地阴影投在榻上,身躯蜷缩痉挛。相舞看着他的样子便想到莫子弦那日在自己身旁倒地难受的面孔,语气不禁轻柔了几分,
“你说,你的东家想要什么?”
“他……他他……想要您……您拿着五百粒白米贴儿去换人……”说完还是颤抖不已,全身筛糠。相舞看到他如此懦弱有心中有火,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样子。相舞阴笑,
“你的东家是说笑呢?倒是你……你说,我要怎样拿你?”相舞将桌上的水杯拂到床侧,覆掌,那水杯已化为粉尘。男孩抬头看向相舞,脸色苍白竟有晕眩之势。相舞不由来气刚想一掌拍下去,门外便响起一个声音,一个让相舞魂牵梦绕的声音。
“舞儿……”相舞转身便看见莫子弦捂着胸口,脸色苍白,有些微喘。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叫相舞的名字。面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怎会不流泪?相舞抢在莫子弦倒地之前扶住莫子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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