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满意了吗?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吧!”
黑色的隔离壁从四面徐徐升起,嬴容扯着脖子上的领带,吃力地坐回了自己的位上。他就像是个刚经历完狂风暴雨的人,死里逃生后的瞬间,精疲力竭。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原本打算大声质问的杨鸣竟说不出一个字眼。
半晌,掏出一支类似香烟的绿卷条,杨鸣低叹道:“你打算怎么办。”
“……”
“线人暴露,计划也泡汤了。东区黑帮的那些人显然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虽然在你的预案上有列出这个状况,但就我个人经验而言,那是场‘纸上谈兵’。根本不现实。”打火点燃绿卷条,杨鸣狠狠地抽了一口,“再追查下去,毫无意义。”
冗长的静默沉沉地压向了这间密不透风的房间。
半晌,嬴容终于抬起头,跟着也点上了一支,沉声道:“不,白焱熙一定会出席这场拍卖会,一定……”
“够了!”
猛地打断对方,杨鸣冲到了嬴容面前,难以置信地吼道,“你究竟中了什么毒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固执到底?!报复吗?因为他一枪射穿了你的心脏,所以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还是说,为了能够晋升,能够坐上总处长的位置,谁死都无关紧要?!”
“我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想过什么!”
不禁又红了眼,杨鸣露出了暴怒的神色。他啪地拧断了烟头,边走边摇头:“你知道吗?这几年你是什么样子。但凡涉及东区黑帮的事情,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敏感,粗暴,沉默,武断。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不清楚那场枪击案对你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也许很坏,坏到我可以对你的出格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但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已经到极限了!”
“那个女孩——报道中的那个女孩,你不要否认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太清楚了。”
“三年前,‘双瓷花瓶’事件,当时露脸的就是这个女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你一见钟情,甚至喜欢到愿意和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也要和你在一起。但你却干了什么?你让她——让一个从未接受过特工训练、专业培训的人到白焱熙身边做眼线——你疯了吗!?”
“白焱熙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一口气吞并三区黑市、短短五年间就扩张了整个东区版图,他们的走私链甚至让意大利黑手党都觉得可怕——就这样的一个人,你以为他会看在区区的西区小帮派面上对那个女孩不加防范?你认为他会轻易地让‘陌生人’接近到他的身边?天真,你怎么能这样天真?!我真没想到你竟然——”
“所以,一切错都在我?”
嬴容忽然开了口。
杨鸣走动的脚步顿然一停,只见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正沉沉地盯着自己,深得不见底。
“正如你所说的,派一个完全没有经过培训的人去做眼线的确很冒险。但我并没有强迫她。一切都是那个女孩自愿的。”
起身,嬴容捻灭烟头,目色冰冷道,“我提醒过她,很有可能为此送命。但那是她自身的执着,与我无关。难道说,出自于他人自愿行为而产生的代价也要一并算到我头上?”
“还有,就当时情形而言,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不仅可以缩短新人的审查时间,就算出了事也不需要大手笔掩盖。她本身就是处于灰色边缘的人,前辈你也不是这样认为才会默许她来见我。难道在前辈心里就从来没动过念头——以牙还牙,让同为黑帮走私的人替我们办事,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不见得吧。”
“你——!”
“暴露身份这种事的确是个大损失。但现在的关键问题并不是讨论线人。”转眸,嬴容翻动着手上的文件夹,“人死了就死了,没有任何意义。但这场拍卖会东区黑帮一定会出席。我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对他们来说,这次拍卖会是个机会,尤其是在秦皇陵文物这方面,五年前被抢走的青铜匕首也将出现,一切迹象都表明……”
“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沙哑的吼声连同那一击重拳猛地砸到了脸上。嬴容只觉得肩胛骨一阵剧痛,整个人就被撞倒在地。
“那个女孩是因为爱你才会冒死去做眼线!她那么信任你——!”
“难道她喜欢我,我就必须回应她、甚至对她的死亡负责?!”
条件反射地避开了杨鸣,嬴容也不客气地一个过肩摔。
“这算什么?为了一个暴露的线人自己人内讧?”沉闷地解开领口,嬴容捋起额前的碎发,烦躁不已地吼道,“这简直是在他妈的浪费时间!整整五年,好不容易才逮到了白焱熙的尾巴,现在却要为一个线人吵到现在?什么时候条子也开始怕死了?谁他妈的不是做好觉悟才来整这份工作!”
“嬴容!”
“你究竟要我怎么样?!跪下来?忏悔?诅咒自己?”
猛地抓起绿卷条,嬴容往嘴里一叼,顿时,浓烈的草药味烧了起来。
“从来就没有规定说对于一个你不想接受的人却要表现出和颜悦色的友好,同样,也没有规定对于信任自己的人就一定不能背叛。难道别人对我的信任我就必须全盘接受吗?还是说我就必须接受那份我根本不想要的爱?我对自己的感情就不能自由选择?太扯了!”
“她才19岁啊!”
冷不丁地挥起拳头,盛怒不已的杨鸣只想把嬴容狠狠揍倒在地。
怎么也想不到,如此残忍的话竟然是从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来。以前还只是以为嬴容对人的冷淡对半是因为家庭因素,强硬的防备也不过是生物本能的警惕,毕业后接触了社会,性格逐渐开放,开始找人喝酒,偶尔也同女人搭讪,就算有时会说出一些刻薄的话,那也是由于前期养成的性格,需要时间。
但错了。
完全错了。
这个男人和大学时的态度一模一样。根本没改变。
缘自心底的冷漠,残忍到了骨子里。
无关时间,无关环境。
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接近任何人任何事,也不允许有人接近自己,那就像是抹徘徊在深渊的孤魂,绝望,迷惘,等待救赎,等待死亡……
“你听着……嬴容。”
深深地吸了口气,杨鸣强迫自己撤下悬在半空的拳头,僵硬地挥开了一旁的文件。
“拍卖会计划从这一刻正式取消。从今往后,你所有的offer我一个字都不会签,也不再接受。我不再是你的前辈,也没有你这样的后辈。不甘心的话你可以上诉高层,我不会退让也不准备退让。现在,我总算清楚了你这个人。嬴容,你很冷酷。你这个人,太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