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 浮生记.蛊
作者:杨木暖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在笙娘屋里透着窗户我不仅看到月亮已经出来了,我还看到了瞳瞳在门前的一棵天女木兰树下睡的正香。

  有大朵的白木兰花瓣和粉木兰花瓣砸到瞳瞳的鼻尖上,惹的瞳瞳慵懒的甩着爪子挥了挥。

  笙娘停下了手中的刻刀,顺着我的目光往窗户外看去说,你这条金毛犬很好看的。

  我扭回了头,对着笙娘点头唔了唔,那是必须好看。瞳瞳可不是一般的灵犬。尤其是他那软软的长毛是无与伦比的。

  笙娘笑笑,嘴角牵强勾了点弧度,便又开始了她的雕刻。

  她并不开森,连对我的笑容都是满满的敷衍。

  也是,对于我这样的外人来说她确实不必拿出袍泽之谊的热情来,毕竟对于“陌生人”来说每个人都没有非要拿出竹马之交的心态去对付的必要,白首同归与倾盖如故那都是莫逆之交的结果,于我们……还是不说透为好。

  我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眼睛。夜深露重,我还死皮赖脸的呆在笙娘屋内不肯离开。不知她会怎样想我。

  也罢!

  我倒要看看这笙娘还能忍多长时间!

  摩扇面自腰间还在轻微的抖动,我等的人还没有到来。

  时间还早,索性拢了拢袍袖仰着脸对着笙娘莫名其妙地笑笑。

  笙娘手中的刻刀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从起先的欲言又止升起咄咄冷峻。

  这么晚了姑娘还不去睡吗?她问。

  我嬉皮笑脸地嘻嘻,陪你一起等人。

  笙娘只静静盯了我半晌后对着她屏风后面的人说道,“出来罢,我知道你在那里窥探多时了。”

  我哑然。她竟如此信任与我,竟一点都不怕我道破她的秘密?

  然而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不过是她为我设的局,像她这样心机叵测的女子,怎么会如此轻易相信别人。

  藕荷屏风后应声出来一个青衣华服男子,琥珀色的眸子看到我有一瞬间的冷峻。

  “笙先生的确不一般呢。”那男子饶过红木桌走到了我与笙娘面前坐了下去。手中的那一筐藤条血淋淋地放在我的脚前无比扎眼。

  啧啧,连这不常见的鬼荆都能诓来一筐。这笙娘果真是忒不简单。

  笙娘无视那人的奉承之语,只幽幽问句:“这次公子牙找我要什么?”

  那公子牙听了笙娘的问话只微微笑道:“笙先生大抵不知朝牙是多年前我饲养的蛊虫。”

  “我在问公子牙这次找我要什么。”笙娘弯腰拣起一支藤条,条上的刺悉数往她的指腹里乱钻。

  看着穿透笙娘指腹藤条渐渐萎缩,显现出破败的荒样,我不禁敛了笑容,这样便无趣了。

  公子牙起身走到笙娘面前扔了她手里的藤条,步步紧逼于她跟前,“我一直知道笙先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要什么。”

  笙娘的眼睛里闪出明晃晃的日影,良久淡淡一句:“好,你把他带来。”

  音落,公子牙抖了下袍袖,木门应声而合。昏暗曲折的长廊里徒留下他出门前那弯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不大会儿,公子牙便带了个人进来。确切的说,是带了俩人进来。

  摩扇面在腰间剧烈的抖动着,我细细地用手安抚。

  “明日便是抚君大婚之日,本不必来的,却念及相公奸细的嗓音一浪高过一浪,便来了。”

  说这话的人是抚君,连带着她那个弱不禁风的夫君一起。默默的抬眼望了笙娘,见笙娘面色自然俩“人”便松了口气。

  抚君穿着繁杂的喜袍,纤细的腰肢如初发芽的嫩柳般柔软。如纱的盖头随着她的步伐而晃动,依稀瞧得见她精致的眉眼。

  我这才想起,她刚刚说明日她大婚的。

  我扭头看了看笙娘,她手中的刻刀是慌乱无措的杂音,可是嘴角确是轻扬地嘲讽。

  笙娘嘴角的嘲讽在抚君她们看来,并不是好兆头。猝然惨白脸色的抚君猛地甩开了她相公的手焦急的冲到了笙娘面前跪下,眸里是可怕的死寂。

  她哀恸的求道,“笙先生。求你,救他。”

  话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我垂目,也不接话。

  笙娘看着面前这个悲恸欲绝的抚君,只轻轻地道,回天乏术。

  不,不会的。笙先生,我信你。你有法子的,你能救他的。求你。

  笙娘不为所动。

  我看见抚君搀来的那个男子半弯着腰重重地咳嗽又重重地喘气,面容上浮现病态的苍白,可是他的眼里却露出狠厉的目光。直直望着笙娘。

  抚君几近癫狂,“你答应过会救他的,枉我这样信你,你却骗我!骗我!!你这个妖人!妖人!”

  笙娘静望着面前的躁动,只冷声道,抚君你莫要忘了这引子可是以你血下的。

  抚君目呲欲裂,面上的惶恐,蠢蠢欲动。

  她身后那个病态男子直起身子步步朝她走来。

  我看见那男子从腰间摸出早已修剪好的鬼荆趁着抚君痴狂翻手安抚住她。坚韧的利刺噌噌的朝抚君躯体里钻去。抚君嘶叫的嗓音在院落里尤为刺耳。她的瞳孔瞬间被红色包裹,如玉的肌肤沁出血丝齐齐的被藤条吸收。

  那男子揽着抚君对着笙娘道,我们谈谈。声线清凉而冷漠。

  我退后两步,看着抚君化为腐肉般的蚕蛹时我有点干呕。

  笙娘默不作声地看着抚君被他用后藤条缠绕在了腰间。

  紧接着那男子忽地一声令下,我和笙娘便被他的暗卫重重包围,连带着公子牙一起。

  “你该是知道我腰间鬼荆的厉害。”那男子说。

  “朝牙你也该明白我手下暗卫不止如此。”笙娘淡淡如是说道。

  这时,从屋内不知从哪立刻又涌出大批暗卫,将男子极其所有暗卫连着我们一起来了个反包围。

  我有点傻眼了。

  那男子冷笑,原是我小瞧先生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盈满了冷笑,唇角笑意更甚。接着便自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我早该想到有你。

  笙娘垂目,眼睫半卷。轻抖。良久,我见她唇角出现了向上的弧度。单薄的唇极轻的吐字:“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江城天子早年立两位储君,介以形成朝廷两两制约,相互权衡局面。两位病弱儿子封以诸侯,百年不改。你却以鬼荆害了他们性命,自己想自立为王。你说,我该不该救你?”

  她这样说,我便临窗取砂壶斟茶,径自斟满一杯茶,端起瓷杯小啜一口,淡淡地望着他俩。

  “先生怕是玩笑话罢。敢问从古人圣贤到今朝百官生再到哪一个不为争夺九五至尊所活?”他说。

  “你是人吗?你不是。”笙娘说。

  我将茶水一仰而进,苦涩的感觉蔓延在喉头,蜿蜒至内脏后,又倒了杯,手指摩挲着杯口,望向他们。有茶叶顺着壶口倾入杯中,在温热的水中上下沉浮。

  笙娘忽地扭头问我,这茶可好喝?

  她这样说,我便啜了一口。无言。

  笙娘继续道,这茶是朝牙极爱的茶。她望向那男子。

  朝牙喜桑葚,却独独厌恶桑葚根茎。哪想偶然翻阅古籍竟看到取桑葚嫩芽晒干泡茶的法子。只一次,朝牙便喜上了。

  笙娘说完,我便感觉朝牙那闪烁的目光直地直看着杯中沉下的叶子。

  我摩挲杯沿的手微顿,轻声询问,那你何必治他于死地?

  笙娘道,非也。是为新生。

  我看着倾入杯中的残渣不禁无语,看着笙娘念叨些什么,朝牙的手臂便不再白嫩如初,干裂的皮肤下有小小的东西在蠕动,连带着抚君的蚕蛹一起。

  笙娘看着朝牙快要溃烂的躯体,只轻轻道句这一切总归会好起来的。

  原来笙先生下一个目标真的是我,朝牙说。有木椅划过木板有闷闷的摩擦声。

  若你这样想,就是了。笙娘话音刚落地,朝牙脚下暗格就突地打开了。他不察,直直的掉了下去。暗格重新合上,再无任何声响。

  一切进行的太过顺利。然而往往事情越是顺利却越是不合理。

  果然–

  有脚步声传来。

  接着木门被推开,来者高冠镶玉,锦衣华服。虽面露病态之色,却神情冷峻。

  他笑,“别来无恙,笙娘。”

  原来,刚刚不过是朝牙捏给笙娘的幻象。屋内公子牙的模样猝然碎裂至无形。

  天朗气清。

  我靠着垫子昏昏欲睡。粗粗算了算距擒朝牙的时辰细细算来笙娘也得两柱香的时间。

  真真是可笑的戏码。我掩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拭去眼角挤出的泪水。好困。

  笙娘看着眼前的朝牙,恍然大悟后猛地欺身过去,五指扼住他的喉管,狠厉的眸子眯着,极轻的说道,朝牙,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和我斗?

  见朝牙瞳孔笑意满满,笙娘亦扬唇浅笑,知道抚君么?你还当她在你的琉璃钟里么?

  朝牙冷了笑意。

  我早知你不会站在我这边。所以早以抚君悄悄在你身上种了蛊。

  感觉到笙娘掌中力气渐大,朝牙的眼仁充斥着嗜血的光芒,不怒反笑,让我猜猜我身上蛊毒的解药在哪里?

  他的左手放肆地顺着笙娘的眉骨往下划去。冰凉的指腹抚过笙娘的耳垂,逐步向后背划去。

  直到手指停留在了笙娘的腰围,他突地闷哼,手慢慢松开,忽地跌倒在地。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小腹染红了白色的棉袍。那把短柄黑色利器在黑夜下扎眼异常。

  笙娘喘息,弯了眉眼。你蛊无解,唯有死亡。语毕,理了理身上的褶皱,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天色愈加暗沉,迷迭树被突如其来的劲风摇的飒飒作响。

  我倚在靠垫上望着朝牙眼中徒留的一点晚霞的猩红色天空,陷入了浅睡。

  模糊的梦境,模糊的身影,模糊的男声。

  闭眼前的一幕是朝牙被杀手团团围住。

  “你以为我会怕么?”他低低的笑出声,瞳孔被猩红色浸染的一塌糊涂。

  笙娘一手背在身后并不为之所动,只是从怀里掏出那精致的匣子,举高。

  于是,一支金毛利箭穿胸而过,连带着大朵大朵的黑色乌云,直击朝牙的头颅。

  我心一跳。

  看着朝牙苍白的手掌抚向额头。踉跄两步碰到了笙娘扔的匣子。

  笙娘说,朝牙,哦,不,是巫主才对。知道我最大的纰漏是什么么?

  她笑的妖冶。那就是当初我就不应该留你?

  朝牙不再答话,本想负手一翻扬起满地土沙。笙娘却足尖点起,直直向他袭来。招招带着怨怼的黑色气息,攻他命门。

  鬼荆怕是抵不住了。笙娘望着他的胸口,带着得意的笑容。

  虽说它毕竟是阴界的灵物沾不得半点阳间的气息,但是,她话语一顿,身子灵活的翻转到朝牙的身后。一掌下去,你的百年灵骨早已剔下。她说。

  破碎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袖子上沾染的污垢,朝牙只深深地望着她。

  他喘息着,我早该想到依你的性情不会为我炼制解药。

  他咳嗽着,我也早该想到是你刻琴的物料不是木材而是我的百年灵骨。

  他又兀自嗤笑,然而笙娘你却忘了再好的灵骨也不可能让百年枯木逢春。况且还是把我当作蛊毒来养的枯木。

  朝牙的胸口突兀长出条条荆条,不大会儿荆条又突然全都断裂开来。他的喉头泛起一阵阵猩热,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笙娘闪身至他面前,看着他窒息的感觉一浪高过一浪,望着他变幻莫测的面容妖娆的面孔尽显,摄人心魄的眼睛微微挑起,小巧的舌舔着鲜艳的红唇提醒他这破败的身骨儿不必再做任何挣扎。

  因为像他这样孱弱的命早就不应存在这世上。

  直到朝牙眉眼沉沉的望着地面,带着异样的气息时,她才撩开朝牙的衣袖察看他的手腕。依旧是细细长长的疤痕,确是死木。而眼前的亦是无疑!

  公子牙当初以自己的鲜血饲养朝牙,便以鬼荆蚕食之时将他的灵识封存在鬼荆以荆血重新饲养。更将自己体内的七情六欲剥离塑造了个分身介以顶替。

  而抚君原本就是华山一棵百年朽木,因常年受日月滋养出了灵识。朝牙先前见她时也不过是一缕青烟,恰恰顺手采颌。

  狰狞的嘶吼拉扯回笙娘飘远的思绪,待她回神,朝牙已元神出窍。

  公子牙此时推门进来,笙娘看了看他,眼中是压抑的暗流。

  公子牙说,他该是回万里渊了。巫界有一处深渊,名唤万里渊。巫帝久居于此。据说,凡跳深渊者皆魂飞魄散,无一幸免。

  笙娘低眉看了看空空如也地上上只留下了一棵朝牙的牙齿。

  她弯腰,把牙齿拣起后踱步走到了她的琴旁,琴上被涂了颜料所以像木琴,其实确是朝牙的百年灵骨。

  我看见牙齿放到百年灵骨上的凹陷处时便立刻陷入了进去,刺眼发亮。

  我笑了,原来真如我昨日猜想的那样。这笙娘不是人,她也是鬼荆,不然她也不会嗜荆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