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烟望了一眼苏云澜渐渐走远的秀姿，回头笑道：“小姐，怎么样，苏公子是不是一表人才？”

　　今天傍晚她回去跟小姐报告时，小姐反应淡淡，好像不相信苏公子有她描述得那么“风度翩翩、儒雅俊秀”，现在亲眼所见，应该相信了吧？

　　林华阳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小姐，你好像对苏公子有意见？”齐烟觉得诧异，两人并没见过面哪。

　　林华阳懒得再说，淡淡说了一声“走吧”，扭了头。

　　到了林琦书房，林华阳喊了一声“爹”踏进门里去。林琦正翻阅古卷，闻得她的声音，当即回过头来，笑道：“女儿今天觉得如何？”

　　“好多了。”林华阳也回以一笑。

　　林琦中等个头，微有些胖，面色红润，保养得很好。面对女儿，总是很和蔼。林华阳虽同他亲近，但也知道他在其他方面是心思阴沉有手段的人，不过对她这个独生女倒真是掏心掏肺。

　　林琦意有所指地笑道：“今天你苏伯伯来了，提到了当年的事。”

　　林华阳不接这话。

　　林琦知道这女儿聪慧，肯定听懂了他的话。他见林华阳低垂着眉眼，神情十分淡漠，毫无女儿家的羞涩，便敛了笑容，问：“华阳，你不满意这门亲事？”

　　林华阳道：“爹已经跟苏伯伯说定了吗？”

　　“倒没有。”林琦笑得眉眼慈蔼。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苏伯伯这回来，肯定有结亲的念头，苏家侄儿今年十八，你也十六了，是该说亲了……”

　　他叹了一声，想到女儿迟早要离开自己身边，有些感伤。

　　林华阳扑到他怀里道：“爹，就让我再陪您几年。”说着鼻头发酸，眼眶一热，声音也哽咽了。

　　林琦拍着她的背，柔和地道：“那不行，我怎么能耽误你青春年华？最近也有媒人上门来，是该选婿了。”

　　林华阳在他怀里哽咽了一会儿，渐渐平复心情，思来想去，不知该怎么开口，表达她“不愿意嫁苏云澜”的念头。若是直接说，没有好的理由，太突兀，父亲只怕也不会顺着她的意来。

　　想了一会儿，她徐徐开口：“爹可有满意的人选？”

　　林琦沉吟道：“也就是苏家侄儿了，我和他父亲同窗八载，又同朝为官，多有扶持，情谊非旁人能比，要是苏家侄儿今年能一举中第，那更好啦，爹也不想把你许配给一个平庸之辈。”

　　林琦思虑深远，怕的还是女儿受委屈，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三十岁上才得，如今自己两鬓已白，若是哪天撒手人寰，这女儿也就全靠夫家照应了。若是嫁给一个平庸之辈，不能升官发财，又舍不下脸经营生意，这小两口日子可就难过了。再说，他林琦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做诰命夫人呢？

　　林华阳想了想，这事还八字没一撇呢，等皇榜下来再提也不迟，于是小声道：“爹说的是，女儿也不想配一个庸人，即使不能像爹一样官至一品，也得是朝廷人士才行，如此方不负爹的教诲。”

　　林华阳听女儿跟自己志向一致，高兴地笑起来。

　　华阳又道：“爹，苏伯伯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一路奔波，可曾生病？”

　　“不曾。”林琦诧异地瞧着她，“怎么问起这个？”

　　林华阳乌黑眼珠滴溜一转，嫣然笑道：“女儿病了一回，才知道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苏伯伯年纪大了，怕他颠病了，倒是我们招待不周。”

　　林琦看她这么懂事，满意笑道：“明天找大夫给他看看。”

　　华阳体贴地道：“还有爹自己，也得注意身体。”

　　“我身子骨强健着呢。”林琦不以为意。

　　“不管，明天也让大夫给爹瞧瞧。”华阳下巴一抬，斩钉截铁地道。

　　阳光明媚，莺飞草长，苏云澜信步往花园走来，小厮张迁跟在后面。碧绿的荷叶覆盖了大半荷塘，苏云澜想起第一次见林华阳时，她正倚在池子旁倾身去摘荷花，窄衣细腰，肤色洁白，绿色的衣袖掉到手肘，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阳光下闪闪发光，纤细的腕上佩戴着串串碧绿的手镯，随着她一举一动晃晃荡荡，姿态撩人。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血气未定，直直地看呆了，直到她满脸通红，举袖遮脸，在丫鬟掩护下匆匆逃开，才回过神来。

　　他当时想的是，林琦那老儿竟有如此姿色的女儿，一时间也心弛神荡。不过林华阳始终都是那么平淡的性子，话语不多，总是抿嘴一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淡得好像不存在。再惊艳，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变得黯淡无光了。

　　在人生的后几年，他很想穿过岁月的年轮，抓住年轻的她问一问她整天在想什么，可曾对他动过心？恨不恨林昭阳？

　　激烈的情绪涌上来，他深深地呼吸压住了，温声叫前面的丫鬟：“齐烟。”

　　“哎。”齐烟下意识地答应，扭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赶忙丢掉树枝，敛容站立，低头蚊声道，“苏少爷。”

　　苏云澜走上前笑问：“你在做什么？”

　　齐烟怯怯瞧着他，低声道：“我赶鸭子呢。”

　　春江水暖鸭先知，有两只小鸭子在水上游来游去，她觉得好玩，拿了个树枝去戳那小鸭子。

　　她这模样挺可爱，苏云澜温煦地笑起来。

　　“对了！”齐烟猛地拔高声音，抬头愣愣看着他，“苏少爷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

　　她只是昨天偷看过他一眼啊，他不但知道她的名字，还认识她。

　　苏云澜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被这样一个美男子定定看着，齐烟呼吸差点停掉，却不知苏云澜只是一时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片刻后他答：“因为你是林小姐的贴身侍女。”

　　说罢从她身边走开，看着暖香园前迎风飘荡的绿柳。

　　暖香园里，静谧一如往常，帘幕低垂，屋里香烟袅袅，林华阳靠在躺椅上，将书翻了一页，面色静如止水。

　　齐烟懵懵站着，什么意思？什么林小姐的侍女？等她意会过来，轰，脑袋炸开了，苏公子竟隔、岸、传、情！看着是个谦谦君子，怎么行为如此大胆？就不怕……就不怕老爷听到？

　　她红了脸，转过身小声道：“苏少爷，咱们在这里说话，小姐能听到哎，她今天没出门，就在屋里坐着。”

　　“是吗？”苏云澜毫不在意，灼灼目光望着帘幕，好像要在上面盯出几个洞来，“她能听见？那正好。”

　　这一世，他对她势在必得。

　　那目光好像能穿透帘幕，将她紧紧包裹起来，林华阳合上书，看向帘外。她能看到苏云澜，苏云澜却看不见她，因此她肆无忌惮地起身，向门口走了走，以将他看个更清楚。

　　她不明白苏云澜何以变得这么轻佻，抑或他本来就如此？

　　“齐烟，”她提声唤道，继而冷淡地说，“回来。”

　　她这一声惊动了在场的两个人，齐烟也不是傻子，知道那不善的口气不是针对她的。她望了望发怔的苏云澜，不明白小姐为何对他抱着敌意。

　　“是，小姐。”

　　她向苏云澜福了一福，赶快跑了回去。

　　苏云澜张了张嘴，一声“林小姐”差点脱口而出，终是咽了回去。他被那一声搅得五内沸腾，不能自已。事隔三十年，他终于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男女有别，虽然他们曾亲密得合二为一，现在却必须止步在她闺房外。虽然他很想，进去一探究竟。

　　他走不掉，呆呆立在暖香园外。

　　“苏公子可真痴情。”齐烟望着外面说。

　　林华阳皱起眉头，烦不胜烦，这人情圣附体了？怎么跟上辈子截然不同？再这个样子，她怎么甩掉他？

　　好在张迁劝了一句“让林老爷看见可不好”，苏云澜才回过神来，神色一凛，眼中划过狠厉之色，负手决然离开。

　　他也太沉不住气了，败坏了华阳名誉，于他于她都不好，只会让他在林老爷那里印象更差。这一世，他一定要把她娶到手。

　　不过他确实很想见她一面，说些缠绵的话，罢了，她知道什么呀？等她到他怀里再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