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抬起头，对刀疤脸男人说：“我是礼部尚书林琦的女儿，你抓我干什么？”

　　长期的养尊处优让她说起这话来眼神凌厉，气势凛然。

　　刀疤脸男人明显吃了一惊，眼睛睁大：“林琦？”

　　林华阳感到她爹的名号有震慑的作用，胆气大了少许，不答话，面无表情地回视他，十足大家闺秀的做派。

　　刀疤脸男人怔怔打量她几眼，看向众兄弟。众兄弟也都傻呆呆地看着他，相互眼神交换，皆面面相觑。

　　车厢中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杀气褪去，有几分尴尬。

　　林华阳见他们眼中都闪着忐忑，大着胆子低声问：“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

　　刀疤脸男人愕然看向她，呆了片刻，问：“你真的是林小姐？”

　　“当然。”林华阳一丝不苟地回答。

　　刀疤脸男人眼珠转了几转，轻声道：“我们不会伤害你，今天抓错人了。”

　　他说话时并不看林华阳，林华阳猜他是扯谎，不然也在隐瞒什么。眼看就要出城门了，林华阳压抑着焦急小声道：“既然抓错人了，那就把我放回去啊。”

　　刀疤脸男人神色犹犹豫豫，一把掀开车帘，见已出城门，索性把心一横，回头道：“对不住了林小姐，今天要借你一用。”

　　明亮的像兽一样的眼睛扫了林华阳片刻，见她沉默以对，刀疤脸男人又扭回头去，对赶车人道：“出城十里把车停下。”

　　接下来就没人再说话了，林华阳沉着脸，神色不虞。她已经懒得跟这伙人讲理了，任由他们宰割。

　　刀疤脸男人说到做到，走到某一处时，真的把车停下。车帘一掀，请她下去。

　　林华阳猫腰下了车，回头一望，残阳如血。暮色苍茫，四野辽阔，一望无际的平原在脚下铺开。林华阳伫立风中低叹，真的到了荒郊野外。

　　刀疤脸男人掀开帘子对她说：“林小姐，就在这等着吧。”

　　说罢放下车帘，一伙人沿来路回去了。

　　中途与驰马的苏云澜相遇，苏云澜看了看前方安然无恙的林华阳，没跟他们计较，催马赶上前去。

　　“怎么样？”他从马上跳下来就问。

　　“没怎么样，”林华阳木然道，“我们赶快回去吧。”

　　“他们有没有对你……”苏云澜上下打量着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她。

　　林华阳眼皮一掀，漆黑的眼珠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对我什么？”

　　苏云澜笑道：“华阳你生什么气，我是关心你。”

　　见她越冷越俏，一张脸在昏黑暮色中像白玉雕成，忍不住伸手去摸。

　　“用不着你来关心。”林华阳挥开他手臂，迈步向前，“你不走我走。”

　　“我怎么不走？”苏云澜绕到她面前，堵住她去路，一指马说，“骑马不是更快吗？”

　　他逆着光，一张脸全在黑暗中，唯有眼睛贼光不死。

　　林华阳面皮泛起可疑的红色，眼神闪烁，道：“走路……也不远。”

　　“十里路，确实不远。”苏云澜故作深思道，说罢拿黑漆漆的眼睛瞟她。

　　林华阳暗叹一声气，忽然感觉这些很没意思。她已经不是十六岁少女，尽管面貌上是，但内心已苍老。方才无缘无故就是对苏云澜有气，不想给他好脸色，这会儿已缓过来。

　　她目光空洞，绕过他继续向前，“你牵着马，跟着我走。”

　　苏云澜本来还打着小主意，这会儿无奈只能跟着她走。

　　林华阳本来想问“害你的人是谁”，这会儿也懒得吭声了，她想她应该对苏云澜绝情一些，绝情到让他看见她就厌烦。

　　她不说话，苏云澜也不敢轻易开口，知道开口也是热脸贴冷屁股。林华阳对他有成见，虽然他不知道这成见从何而来。想到她现在对他非常地厌烦，他感到无比沮丧。

　　两个人就这么不说话走了一阵子，眼看天越来越黑，苏云澜开口道：“华阳，上马吧，我载你回去。”

　　华阳看那太阳已落到地平线以下，四野空旷无人，有点害怕了，遂点了点头。

　　苏云澜扶她上去，自己也一跃而上，见她秀气单薄的一团在自己怀里，心中欢喜，有心说两句俏皮话，又怕惹她不高兴，引得她对自己更厌烦，遂拿出正人君子的做派，一句话不说，“驾”的一声驱马赶路。

　　马跑起来比人走路快多了，不多久就到了城墙下，远远的就看见大门紧闭，门口围了乌压压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地冲两个卫兵嚷嚷着什么。

　　“怎么回事？”林华阳不禁出声。

　　苏云澜翻身下马，又扶她下来。两人一块走到众人前面，问那臭着个脸的卫兵：“城门是关了吗？”

　　那卫兵睨他一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苏云澜和林华阳对视一眼，京城是有宵禁，但不是这个时候，今天也太诡异。苏云澜便道：“怎么今天关得这么早？”

　　卫兵道：“我哪知道啊，上面有话，我能不关？”

　　说完就不再搭理他，转身冲抗议的群众说：“都散了吧，明天早上酉时进城。”

　　群众的嚷嚷声更大，这卫兵也不理睬，转身大踏步朝城门走去。门口把守的两名士兵把门推开一条缝，让他进入，苏云澜提步而上，林华阳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

　　剩余几名士兵鱼贯而入，门又重新合上了。

　　“你拉我做什么？”苏云澜道。

　　“你跟他讲理讲得清吗？”林华阳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冲动热血，一生气什么都干得出来，“到时候少不了一顿打。”

　　“打就打，谁怕谁啊？就是打我也要进去，不然错过明天的考试怎么办。”苏云澜愁容满面。

　　林华阳张嘴就想说“你别考，考也考不中”，还好打住了。苏云澜还是个纯真少年呢，不能打击他。

　　忽然想到什么，她也变了色，疾走两步上前拍门：“开门哪！开门哪！”

　　苏云澜跟上去，笑道：“怎么，你现在急了？刚才还叫我退让呢。”

　　林华阳拍了半天，无人回应，心知那边是没人了。扭过头来，眉头一蹙，哭了起来。苏云澜大惊道：“你哭什么？”

　　林华阳这会儿才想起家中老父来，想到她今晚消失不见父亲该有多着急，不禁急得哭起来，抽抽搭搭不能停。

　　苏云澜低头看着她，轻声道：“你放心，你父亲知道我跟你在一块，应该没那么担忧。”

　　这话多少起.点安慰作用，虽然跟他在一块也没什么可让人放心的，但总比孤身一人落入狼穴好。林华阳想着，慢慢止了哭泣。

　　“走吧，看看这一片有没有客栈。”苏云澜道。

　　两人又上马，不敢走远，只在附近转悠。苏云澜隐约记得京郊有茶摊，客栈倒没印象，现在天已黑，茶摊也收了，四下寂寥空旷。

　　“苏云澜你饿不饿，我饿了。”林华阳恬不知耻地说。虽然她冷落这个男人，但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就当他在替他上辈子还债。

　　苏云澜停止东张西望，俯身拾起挂在马上的褡裢：“你不说差点忘了，还有几个饼子，你先凑合着吃，等找到民居再说。”

　　林华阳对他这褡裢有印象，刚才他还挂着它和人打架呢，没想到还没丢。想来他坐到考场一天，也不能不备些食物吃。

　　她接过褡裢，掏出烧饼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压根没有让一让苏云澜的意思。饼子又凉又硬，但挡不住那股子葱香，林华阳现在饿得肚生饥火，吃什么都觉得是无上美味，不一会儿就干掉一个。

　　苏云澜第一眼看她，饼还是完整一个饼，第二眼再看，还剩一个角，而她的腮鼓鼓的。他不禁道：“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林华阳举起剩下的唯一一张饼，问：“你吃吗？”

　　苏云澜道：“你吃吧，我不饿。”

　　不吃正好，林华阳想着，塞到嘴里，反正她也是意思意思。

　　吃到半截就吃不下了，她胃口本就不大，这个东西又太干。苏云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含着惊喜：“华阳，有人家了。”

　　林华阳抬头一看，前面灯火萤萤，有两三户庄户人家坐落于此，窗子里透出温暖的光。

　　“要住民居吗？”从马上下来，她问。

　　苏云澜微笑点头，牵着马往前走：“这一片没有客栈，我是看刚才围在城门前的人都往这里走，想着这里会有人家。”

　　林华阳见前头的屋都是毛坯房，房子低矮，大门都是茅草屋顶，道：“苏云澜，你有没有发现，京郊附近的人好穷啊。按说京城附近，不应该啊。”

　　苏云澜道：“这些人都是种田为生，但北直隶土地都很贫瘠，不比江南，沃野千里。其实北方也就只有京城富庶繁华，河间一带穷得卖孩子进宫当太监。”

　　林华阳点点头，说着已走到一户人家门口。苏云澜抬手叩门，不一会儿出来一位老妇人开门，老妇人慈眉善目的，见两个人物俊采的男女立在门前，不由诧异，“什么事啊？”

　　“大娘。”苏云澜亲切地微笑，朝她行了个读书人的礼。

　　大晋王朝读书人不多，百姓对读书人都很敬重，见了秀才皆称“老爷”，举人只要有人举介，就可以做官。老妇人见他文质彬彬，眼睛明亮坦荡，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心生好感，把门又打开了些，笑道：“小公子有什么事啊？”

　　“我跟……”苏云澜看了一眼林华阳，想说“妹妹”，但一来两人长得不像，二来她妻子的形象在他心里已根深蒂固，打了一下结接着道，“跟我娘子进京投亲，可惜来晚了，城门已关，因此想借宿一晚上，不知大娘方便不方便？”

　　林华阳斜他一眼，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