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澜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了，瑟缩着肩头，低头饮茶，大眼睛瞟向林华阳的胳膊方向——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看林华阳，两眼放空。

　　她说踢人，那就一定踢人，他恐怕又会被她踹到床底下。

　　林华阳看着他那小兔子模样，生出几分怜意，放下牌走到他身边，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抚摸他脑袋上的茸茸头发，内心里的慈爱之情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从眼中溢了出来。

　　苏云澜一动不动，免得惊扰了她。

　　林华阳手移到他眼角，轻轻抚摸着那一道已经不明显的疤痕。那天晚上推得狠，他仰面倒在地上，磕到了凳子上。

　　“好了么？”她问，声音轻得像羽翼。

　　“已经好了。”苏云澜胆战心惊地说，仍是一动不敢动，怕她突然发飙或是怎样。

　　林华阳似笑非笑道：“你可得好好敷药，把这个疤消掉，不然毁了这张俊脸……”

　　苏云澜侧头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林华阳痛恨这样的自己，明知道不该说偏忍不住。她意兴阑珊，收手转身，懒洋洋地走进西暖阁。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钻进被窝，觉得孤寂清冷。想想上辈子也是这样，于是觉得自己重活一辈子重活傻了，竟然自己惩罚自己。

　　她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惩罚苏云澜才能让自己痛快？

　　她可以找其他男人来暖被窝，苏云澜估计能气死，那就不好玩了，她也做不到。

　　她可以让苏云澜来暖被窝，古人大冬天将手放在美女胸怀取暖，不是一个道理？但又怕他耍流氓。根据以往经验，他耍起流氓来她是招架不住的，一来女人力气不如男人，二来她自忖是淑女，又不能撒泼打闹地反抗。

　　她可以叫苏云澜来，不再别别扭扭，好好跟他过日子。但谁知道这家伙以后会不会毛病重犯？昭阳还没有二次进京呢？那时她不但要更伤心，恐怕还会骂自己蠢！上当一次又一次。苏云澜和林昭阳估计会一块笑她。

　　她这样想着，又坐起身来，咬牙握紧拳头，想着要把苏云澜好好作践作践，以出胸口闷气。

　　又想苏云澜真是自找虐，是她她才不会干这事。

　　苏云澜到底为何有那么强的执念呢？

　　她咬着指头思索。

　　苏云澜独自坐在花厅里，抠弄着骨牌，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怕吵着林华阳。他心情郁塞，他恨不得将整个心都剖出来给林华阳看，自重生回来后就一直加紧攻势，现在想想，有点太迫切了。

　　操之过急，事则不成。

　　慢慢来，他用一生来偿还。

　　年前没有什么大事。苏云澜在翰林院混得如鱼得水，不久即入詹事府，充当东宫大学士，虽然太子只有三岁，詹事府只是虚设，不过都是为了以后备用。一切按部就班地依照前世进行，除了提早三年。他不引人注目，不乱上折子——五十岁的榜眼聂从文上书大骂汝阳王霸占良田、强抢民女、逼死百姓，被免职归家。皇帝头疼病又犯，卧病在床，除了广西壮族的叛乱，长城以外的蒙古残余，河南、山东两地的灾情每日须向他汇报，其余事皆交由内阁和司礼监共同打理。这本文书先由通政司递入，转眼就交到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梁怀安手里。梁怀安伺候皇帝长大，深得皇帝信任，与侯玉私交匪浅。事关皇亲国戚，他向皇帝奏报了此事，于是没经内阁复议，对聂从文的批复就下来了：妄议勋戚，无凭无据，借以博得清名，实乃无才无干、沽名钓誉之徒，着罢免原职，发落回籍。

　　聂从文在京城同僚好友为他举办的饯行席上痛哭流涕，说“奸臣误国”，还没走到老家就被暗杀了。

　　京中之人所知道的，也就到他免官为止。

　　书阁中，香烟袅袅，苏云澜安坐在宽大的楠木香椅上誊写书稿，眉眼认真。林华阳立在一旁帮他校对。偶尔，她从稿子中抬起头看一眼苏云澜，见他隽秀的眉目专注沉静，好像不被外界打扰。她神游天外，想起这两天京城的滔滔议论，连父亲都为那一事坐卧不安。

　　“当当”，门被叩响，林华阳立即扭头看向大门。

　　“当当”，门又响了两声，随即有人问到：“有人在吗？”

　　苏云澜缓缓抬头，放下书稿起身立即向外走：“是申兄的声音。”

　　华阳放下文本，走到窗户边悄悄地看。

　　苏云澜开了门，见申家兄妹立在门口，后头跟着两个家人，一个担着食盒，一个提着猪头。

　　“申兄。”苏云澜展颜而笑，拱手道。

　　“来给你贺新居。”申士清提了提手中糖果，眉眼温润得如三月春风。

　　“新媳妇呢？”申遗爱拉着胸前发束向院内探看。

　　苏云澜回头向书房瞧去，窗户边林华阳的身影一闪而过，须臾从门口含笑走出，眼睛发亮，斑驳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皮肤异常白嫩，嘴唇红润。申遗爱不服地抿了抿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位窈窕淑女。

　　夫妻二人将客人引到厅堂，围着圆桌坐下，齐烟捧茗。申小妹环视屋子一圈，道：“你这房子确实选得大气，像宫廷禁苑，尤其是门口那两棵银杏树，买下来得倾家荡产了吧？”

　　申士清斥道：“怎么说话呢？”

　　苏云澜并不在意，有朋友来，他很高兴，笑得白牙都露了出来：“确实花了不少。”

　　又向申士清道：“你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得好好款待你。”

　　申士清笑道：“就是为了不让你大费周章才不告而至，你不要太郑重，就是许久未见，想找你聊聊。”

　　华阳起身道：“我去厨下看看。”

　　“我跟你一起。”申小妹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

　　华阳等着她，两人一起走出中堂。走到后院，申小妹脆生生笑问：“你不是说是妹妹吗？”

　　“什么？”华阳回头笑道。

　　“当日你说你是他妹妹，你忘啦？”申小妹走到她面前道。

　　华阳笑：“那是骗你的，你也信。”

　　转身向厨房走去，申小妹在她身后嘀咕：“看着你们俩就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