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思念你无处不在
周引走的时候很安详，他爸爸妈妈交给年牧清一本书，正是年牧清读过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扉页有题字：
年医生，谢谢你陪我说话，读书给我听，我怕自己写不好，就让爸爸代笔的，这本书送给你，希望你幸福快乐！
周引
年牧清看着那些字，心里觉得有些难过。
她晚上回到家中，急忙地翻找起来，最后终于在一个旧箱子里，找到了一本用印有小花图案包书纸包着的书，她打开扉页，赫然印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是在她考上a大时陆屾送她的礼物，她收到的时候兴奋雀跃，这是自她和陆屾告白后陆屾第一次主动联系她，当时她还小心翼翼地用包书纸给包了起来，生怕沾上灰尘。她还记得，陆屾当时在外地，书是托李念南交给她的，随书一起转交的还有一张信笺。
“我很珍视我们的过往，尽管不能尽如人意，但我真的不想因为那些不愉快失去你。”
年少时的年牧清看完信的时候想了很久，虽然寥寥数语，但是却足以在她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她想，陆屾可能是拒绝了她，但是却愿意将她放在珍视的朋友的位置，至少证明他是喜欢她的，只是这种喜欢不是异性之间那种相互吸引的喜欢罢了，对此，她还能说什么呢？那种能生长出爱情的喜欢，是要看缘分的，哪怕是陆屾自己，也都左右不了。是她先喜欢上的，主动喜欢上的，别人什么都没有做，从头至尾，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站在陆屾身边，就能觉得快乐自在，难道这还不够么？
于是，2006年的夏天，当她以新生的身份踏入陆屾所在的校园，再次以朋友的身份，重新站到了陆屾的身边。
此刻，她拿着这本现在仍然崭新的书，不禁想起过去，想起那些真挚快乐的日子。
2004年电影《后天》刚上映的时候，正当期中考试结束没多久。
那段时间，每到放学，李念南都会在牧清教室门口等着，从看到牧清出现在门口起，一直叽里呱啦讲个不停。
“我跟你说，这个绝对是大制作……”
“你看过《哥斯拉》吧，那个和这个是一个导演，那水准能差吗？再说……”
“我同学都去看了，特技倍儿棒……”
缠到第三天，牧清实在受不住了，义正言辞地说：
“我都退步到二十名啦！我是绝对不会去看电影的。”
“年牧清同学，你要记得你是优等生，优等生就得有优等生的姿态，正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你太紧张了反而还会退步的。”李念南煞有介事地说道。
年牧清听了这话，用手里的包使劲儿砸了李念南一下，“闭上你的乌鸦嘴！”
李念南嬉笑着躲开，“不是，二十名不是挺好，我都二十名这么多年了，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我现在职业就是学生，天天该干的就是学习，结果还学不好，活着还图什么呀！”
“不至于吧！得，不就把成绩掰回来呗，那简单，你陪我看电影，我给你打包票。”
“滚蛋。”年牧清瞪了他一眼，自个儿背上书包直接往前走。
“嗨，怎么还讲脏话了都，陆屾，我让陆屾给你当家教，他可是万年第一，让他一指点，保证你不懂的立马豁然开朗。”李念南在她身后喊道。
年牧清脚步顿了顿，脑海里浮现那个声音低沉的少年，回头看着李念南，“你说真的？”
李念南像小鸡一样使劲儿点了点头。
周末的时候，李念南果然履行了诺言。
年牧清在市里的图书馆坐着的时候，桌面上突然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便看见男生逆光的笑脸。
陆屾给年牧清讲题目时思路很清晰，他坐在年牧清旁边，身上还有股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他那么小声地讲，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想到这里，她一下子脸红了，陆屾正讲着，发现身边的人一直没有回应，转过头看，发现女生红彤彤的脸。
“你怎么了？”
“额……我……我觉得这题目被你一讲简直太简单，我居然还不会做，我觉得好丢脸。那个……我会了。”
年牧清一把书挪回来，刻意忽略男生不解的眼光，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开始做题。陆屾虽然不能理解题目简单和丢脸以至于脸红的直接关系，但也只好无奈摆了摆头，从包里抽出一本书，仔细翻看起来。年牧清用余光瞥去，看到男生一手按着书，另一只手则在用笔在写着什么，她趁着男生起身去旁边书架找书的时候，抽出了书下面压着的白纸，上面写着一段话。
“人只有一次生命，绝无可能用实验来证明假设，因此他就不可能知道为自己情感所左右到底是对是错。”
他们一起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蒙蒙细雨，陆屾知道自己没有带伞，便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女生。
年牧清摇了摇头，她探了探手感受雨点，最后跺了跺脚，索性冲进雨里，笑着对陆屾说：
“来啊，趁着雨小，我们跑快点，很快就到了。”
陆屾看着雨中向自己招手的女孩，已经湿了的头发粘在一起，熨帖地贴在她的额头上，她就在雨中那样地笑着，眼角是呼之欲出的欢悦，于是也笑着点点头冲进雨里。雨很快地下大了，他和她一起跑在雨里，跨过路面上刚刚积起来的大大小小的水洼，很快便到了到公交站的檐下。牧清甩了甩头，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对身边也在整理身上的陆屾说：
“看！我说很快吧！”
“可是你已经成了落汤鸡了。”
“这就叫姿态，生活嘛，要的就是……啊……”牧清正仰起头一派豪情地讲着，突然尖叫一声。她是背对着马路，车子溅起的泥水尽数到了她的身上，等她再睁开眼时，便看到对面陆屾努力憋着的笑意已经快从眼角满溢出来，她立即就像被激怒的小公鸡一样瞪向陆屾，陆屾努力忍下笑意，说了一声“走啦，车到了”，便拉着她的手跳上了车。
年牧清怒气还没来得急发出，便被掌心突然多出的温热恍了神，她看着陆屾拉着自己的手，任由陆屾把自己拉上车坐下。陆屾一坐下就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拿出一包纸巾，递给牧清。
“还好没湿，你擦擦吧！”
“奥。”牧清这次缓过神来，用纸巾擦了擦脸，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答应李念南教我题目？”
“那个啊，李念南贡献了他的新游戏机。”
又是游戏机，年牧清感觉自己头上有乌鸦飞过。
“额，刚刚你写在纸上那句话，是你看的那本书里面的吗？”
看着男生眉毛挑起，牧清立马补充道：“我一不小心瞅到的。”
男生听罢，说：“对啊，是那里面的，最近一直在看，还蛮有意思的。恩，要不要借你看看？”
牧清一听，高兴地说：“好啊！”
晚上，她趴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书，托着下巴，照着封面上的字读了出来：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名字叫的真文艺！”正文不算长，她当天晚上就看完了，第二天她特地等在学校门口，看到陆屾，便晃了晃手里的书：
“还你。”
“一下就看完了么，感觉怎么样？”
“沉重了点儿，不过有个状态我很认同，我也觉得我们必须活在所爱之人的目光下，你觉得呢？”牧清转过头看向陆屾，眼睛亮晶晶的。
她还没等陆屾有所回答，就把书塞还给他，说：
“钱钟书说，男女之间通过借书和还书，一来二去就熟识了，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借女孩子书了。”
她说完话，便笑着跑开。陆屾听了她的话，稍稍愣了愣，前方，奔跑的女孩扎在脑后的马尾上下摆动。
电视里声音一片嘈杂，刘沁柠躺倒在沙发上，看着桌子上放着的cd，她爬起身来，把cd□□电脑里，舒缓的音乐响了起来。
“seethestonesetinyoureyes，seethethorninyourside，
iwaitforyou，
sleightofhandandtwistoffate，onthebedofnailsshemakesmewait，
andiwaitwithoutyou
……”
她养的小狗跑到她的身边，蹭了蹭她的脚踝，她把它抱起来，抚了抚它身上的毛，看着窗外轻轻摇摆的枝桠，想起昨晚，李念南就那样等在他家楼下，看到她回来竟像小孩子一样高兴，他把cd拿到她的眼前，笑得一脸诚实。
“你一直想要的cd，我给你找着了。”
刘沁柠看着面前u2的cd，有些惊讶，这张cd她的确找了很久，“你怎么知道我要？”
“额……那个……”李念南突然有点支吾。
“快说。”
“我那天不小心看到你的微博，然后就看了下你以前发过的记录，然后就看见了。”
刘沁柠听了话，静静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如果没有记错，她是在四年前发过一条微博，那是那个人不在之后她独自过第一个生日时候，那天，她自己走遍了b市，想要找到那个几乎找不到的、但却是他们一起钟爱的乐队以前出过的一张cd，她还记得，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雪花，她就静静坐在楼道的阶梯上，看着外面雪花飞舞，她敲打着手机的键盘，手指冻得通红。
找不到过去的cd，正如失去的曾经。
而站在眼前的傻瓜，却不知在她门前坐了多久，两颊被风吹得通红。
“找了很久吧？”
“还好，最后托朋友搞到的。”李念南依旧在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高兴吗？”
刘沁柠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值，哪有什么为什么！”
今年是个暖冬，牧清看着外面灿烂的日光，只觉得四处一片温暖。
日历一天天翻过，牧清看着日历，是周末，却又是自己的生日，想起以往生日都是自己最向往的日子，妈妈总会把学校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请来，那些阿姨叔叔，每个人都会给她送一份大大的礼物。
如果算起来，这是第四个没有妈妈在身边的生日了吧！
她想起2011年，她的生日离元旦很近，那个冬天可真冷，早早的就下了雪，她蜷在沙发上喝着妈妈特意留给她的鸡汤，妈妈则在一边打毛衣。那时候，妈妈还笑着说：
“过几天你生日，把你那个小男朋友带回来我瞅瞅。”
妈妈的话，叫年牧清一下子脸红起来，“妈，我们才在一起半年而已，哪有这么快见家长的。我也才二十出头，不至于恨嫁吧？”
“又没有让你们结婚，你脸红什么，我就你一个女儿，你爸不在了，你交个男朋友我见见还不行。”
“好，行，当然行。”年牧清正笑着说，她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年牧清接通后，里面传来陌生的声音。
“年牧清，我是邹樗灵。”
邹樗灵，不是陆屾那个前女友的名字吗？
“年牧清，我们都是可怜人，他因你从我身边离开，如今你也恐怕也要重蹈覆辙了。”
电话里很快传来忙音，年牧清觉得简直莫名其妙，紧接着，邹樗灵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年牧清点开，便看见画面里一对男女在拥吻，而那个侧面，却是深深印在年牧清脑海里的陆屾。
年牧清一下呆住，随即眼泪落了下来，她连忙给陆屾打电话，却被那边挂断，她呼吸紧促，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他不会这样。妈，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说罢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夜风吹在年牧清脸上，就像刀子一样割得她脸生疼，可她一心只想快点见到陆屾，陆屾会和她解释清楚的，她不相信，陆屾不会那样对她的，他现在一定独自在家，那个照片肯定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正当年牧清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刺耳的急刹……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地鲜红，而妈妈就躺在那片鲜红之上，血液形成蜿蜒的小路，想要往四周延伸，延伸向未来她不尽的自责与悲伤。
她趴在地上，紧紧抱住妈妈，殷红的血沾染到她的白毛衣上。她大声叫喊着，嘶哑地声音伴着咸涩的泪水……
妈妈送到医院就已经死亡了。
陆屾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她蹲坐在地上，看着医院洁白的天花板，两眼空洞。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动作温柔。牧清轻轻推开了陆屾，动作温软无力，“我想一个人静静。”
陆屾知道她心里难过，也不以为意。
整个葬礼，他一直陪在牧清身旁，尽量帮牧清把一切都安排好，几天下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李念南特地从外地赶了回来，看到牧清，就抱住了她。
“一切都会好的，你不要让你母亲在天上还不放心你。”
年牧清没有说话，眼泪却又流了出来。
葬礼后几天，陆屾帮年牧清和导师请了假，让她好好休息。年牧清回到家里，看着母亲的遗像，眼泪又不禁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只有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现在，连母亲也走了，她要怎么办？
她看到床头放的她和陆屾的合照，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她拉他照的，照片里她都还咬着陆屾耳朵。
不，她喜欢了陆屾那么多年，她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她几乎不认识的人发的莫名其妙的照片。她现在只有陆屾了，她和陆屾相处得那么好……
她突然很想陆屾，很想靠在他怀里好好地哭一场。于是她拿起包出了门，当她到陆屾公司楼下的时候，正好看陆屾出来，却径自往对面的咖啡厅走，而站在门口的一个女生看到是他，立即挽了上去，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牧清认了出来，那个女生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她慢慢拿出手机，给陆屾拨了个电话，很快就通了，电话里，是陆屾关切的声音。
“喂，怎么了？”
年牧清看到陆屾站起身来到一边去接电话。
“没什么，有点儿想你。你在哪儿呢现在？”
“啊，我在办公室呢，就快下班了，马上过来陪你。”
“在办公室吗？”
“恩，在办公室。我还有几个文件要处理，不和你说了，待会一起吃饭！”
“不用了，中午你自己吃吧，我和同学一起出去了，不在家里，晚上再见吧。”
“这样，那好，晚上见，我挂了。”
年牧清挂了电话，看着回到座位的陆屾，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立马靠着墙边干呕起来。随后，她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她母亲的新坟旁，白色的墓碑上是她母亲灿烂的笑容，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慢慢荡漾开来。她就抱着这块刚立的墓碑一直在哭，仿佛要哭掉她一生的眼泪。墓碑冰冷地贴着她的脸，此刻的她觉得自己软弱无比。
良久之后，年牧清抚了抚墓碑上的遗像，“妈，我可能会挺久不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怨我。”
……
牧清还在想着，门铃响了起来，她才一打开门，就听见“砰”的一声，便有彩带纷纷扬落下，随即还有李念南和包括刘沁柠在内的医院同事涌进来，“happybirthday！！！”
牧清很意外，立马让他们进屋坐，张罗着给他们倒茶，刘沁柠一把把她按住，“今儿你是寿星，什么都不让你干，您只管坐着就好。”
牧清很不好意思，看着他们居然连菜都一起买了过来，分工明确，自个儿就在她家厨房忙活起来，她跑到厨房，执意要帮忙，唐心笑她：
“年医生，你这冰箱里全是速食，你八成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帮上什么忙呀？”
年牧清被她这么一说，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刘沁柠笑着说：
“唐心，你还说清姐，你也是个添乱的，快出去，陪我们寿星聊天去。”
唐心吐了吐舌头，便拉着年牧清回了客厅。
晚饭过后，他们点了蜡烛，让年牧清许愿，年牧清说：
“我都多大人了，还干这个，切吧切吧！”
“那不行，年医生，过生日就这讲究，你必须得许，还得许三个。”
“对啊对啊，年医生，你要真觉得没什么愿望，就帮南医生许一个吧，年翻过去她可就三十了，还没对象可怎么办？”
“小覃，操心你自己吧！扯上我干嘛？”
一时间，一室欢声笑语……
他们都走了之后，年牧清把屋子好好收拾了一下，把垃圾装了袋子，下楼扔到桶里，转身的时候，她看见陆屾的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而陆屾，就坐在车里。
她就那么一直望着车里，没有挪动步子……
良久，她转回身来，自己上了楼。
第二天一早，她打开门，便看见门口有个青色的大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有四个小盒子，分别是碎钻镶成的雪花形状的胸针、项链、钥匙扣和手链，每个小东西上都有她的名字的三个首字母。她看见盒子底下还有一张卡片，打开来看：
本来想用我的定制占满你所有生活空间，现在来看，你可能是真的不需要。这是之前就准备好的，生日快乐！
牧清将卡片攥在手里，越攥越紧。
她是下雪天出生的，高二的时候，她便整日缠着陆屾要生日礼物，要和下午有关的，陆屾缠她不过，最后亲手写了一首《沁园春长沙》丢给了她，李念南当时看了，直撇嘴，说“陆屾你也太抠了”，她却捧在手里，高兴地说：“很好，很有心。”不过，自那以后，陆屾每年都会送他与雪花有关的生日礼物，那些物件，陆屾都想了办法留上了她名字的字母。
无处不在的“nmq”。
陆屾，你现在连看到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