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新酒桑落却话离情
姐姐走后姜玦起身坐在铜镜前，宿醉后又和姐姐的一番争执使她的脸色看起来格外憔悴。
再有几天就又是万寿节了，已经快一年了，姜玦心想，时光荏苒，世间万事万物，星辰度理，依然周而复始的运行着，只不过此时此刻心境却和原来大不相同。她懒懒的捋了捋头发，转身看着窗外深秋的景色，心下怅然，真是几分秋色，几分寂寞。
一年前她还是只知道对镜贴花黄的少女，一年后却是出入风尘，不得不迎来送往，委屈求全。她突然想起来第一天到醉风楼时瑾娘说过的一句话‘要知道这一入红尘深似海，烟花之地，也是是非之地。’姜玦心下感叹，是呀，在这红尘浊世，她已然不知自己的方向。
简公子无疑充满了她全部的美好的幻想，一如去年万寿节那般，他的选择与青睐让她如愿以偿。扶桑花落，到了这醉风楼，他又不惜重金仅仅是为了与她打茶围，互得她在这醉风楼的安全，送她文墨，亲切地叫她丫头……就是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让姜玦觉得安全，让她觉得可以依赖，她想，或许有他在就没问题吧，又或许自己是喜欢他的吧……可她确对他知之甚微，她不了解他，她不知道那天在茶楼上的蓝衣女子是谁，可是她不能问。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并不知道这跟稻草会飘向何方，哪怕前方是漩涡险滩。
正自想着，铃铛推门进来道：“小姐你醒啦，我来伺候你梳妆吧。”
姜玦点点头，转头又对着铜镜，没有说话。铃铛便在一旁忙碌起来，一边梳头一边道：“小姐昨日你可吓死我了。到了醉风楼后竟然是燕王亲自抱你下车的，我既担心又害怕呢。不过燕王殿下对小姐还真是体贴，还一路抱着小姐上了阁楼这才放心离去。小姐，昨日你们在马车上发生什么啦？”
“什么？”姜玦又气又惊，反而反问了一句。气的是定是燕王这一举动才惹得姐姐与自己生那么大的气，惊的是在铃铛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脑中仿佛有什么话一闪而过，是燕王说给自己的，可是她想不起来，但好似很重要似的。她努力地回想着，可她终究只记得自己燥热的身体和冰冷的背脊冲击出的窒息感，晕过去之时燕王说了什么却只是模糊的记忆和他在自己耳边呼出的气息。
“小姐？”铃铛继续催促的询问到。
姜玦定了定神，道：“没发生什么，是我不胜酒力，马车颠簸晕了过去而已。”
铃铛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反而道：“深秋了，听说栖霞山上的枫叶全都开了，特别适合去，小姐你想去吗？我问过姜环小姐了，她说她没有时间呀。”
姜玦笑了笑道：“是你想去吧！不过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寒山罢了。”
“什么？”铃铛不明白。
“没什么，过几日吧，等过了万寿圣节吧”姜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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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又是一年万寿圣节。听得外头街道上人头攒动，姜玦想到今年又不知轮到谁上表笺文贺词呢？想到此处心下黯然。
原以为的度日如年，此时此刻，却也都化为了扬眉瞬目的刹那间。
姜环姜玦两姐妹并不似去年那般聚在一起，今夜她们各自在自己的阁中坐着，怀着同样的心事。就好像商量好似的，彼此都不愿再次揭开那伤疤，这或许就是近乡情更怯了罢。其实两姐妹早已发现，她们早就不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谈了，更多的只是应付着自己的生活，但她们确信也只有彼此才是自己活下去的寄托与希望。
姜玦透过二楼的窗子，看着对面漆黑的房间，心想：简，定然又会去参加采薇阁的盛典吧，不知今年又是花落谁家？低头处又看了看他赠送的那错彩缕金的玄霜墨锭，明日还是将他赠与爹爹吧，当日从采薇轩的那方墨锭已然段为两截，只望爹爹泉下有知，也可鉴赏一二，想必也定然是欢喜的罢。
应天府的夜晚依旧热闹，没有人将听到姜玦内心声嘶力竭的呐喊。街道上的每一声热闹的欢呼与叫卖都好像是锋利的尖刀，刺激着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然而她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心中的悲苦也只能哽咽在喉头。
烛芯跳了跳，摇曳的火苗将姜玦的脸色照得更加惨白。
反手拿起琵琶，未成曲调先有情，来来回回却是凌波仙的那几句。
愁思正浓，呼听得门外笛声忽起，伴着姜玦的琴音却是将凌波仙吹完了。
琴笛声止，姜玦在室内没有说话，门外也是静静的。这让她想起那夜简初次叫他打茶围之后所听到的笛声。那夜的悲凉与今夜的愁思是那么的契合，与其说是笛声伴了姜玦的琴音，不如说是此曲正契合了笛者自己的心境。
“丫头，是我，怎么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呢。”
是他？竟然是他？姜玦的思绪有些乱，简，不是应该坐镇采薇阁的盛会吗？怎地到了她这儿？
姜玦她自己并不知道她自己脸上有一丝温暖的神色，虽然此刻她并无心思欢喜。
就这样，她匆匆起身，捋了捋头发，亲自去开了门。
“简公子好”，姜玦福了一礼后侧了侧身。
简一边向屋内走去，一边道：“不是说了吗？唤我简就可以了。”说话间便在外室的圆桌旁坐下了。
姜玦掩上了门，走过来道：“简公子今日万寿圣节，怎地没去了采薇阁到来了这里。”她满怀期待，手轻轻一抖，险些把茶水到了出来。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便在简旁边落座了。
“翼火在那里，我很放心。”顿了一顿又道：“知道今日是……可能心里难过，因此来看看你。”
姜玦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并无一言。
简接着道：“刚才听到你反复弹唱的‘欲挂坟前剑，重听膝上琴’，不禁便用笛声相和了。丫头呀故人已去，跨鹤远游，愿你可以节哀。”
姜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夜我走后的吹笛人到是你吗？”她不知如何回答，要说节哀，此时此刻那为情，真真是做不到的。
简先愣了一愣，又笑了笑，没有回答。
姜玦知道他这是默认了。遂又鼓起勇气道：“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不知公子思念的人可是那日临江仙茶驿中的那位女子？她看起来不像是我大明子民”姜玦问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简，好像头都要缩进了身子中，耳朵可以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
“哦，你是说图雅吗？她算是我的一个故人吧，我们相识有二十年了。她是胡人。”
故人？什么样的故人？姜玦心中五味陈杂，不过好在简没有直接承认她们的关系。可是他们彼此都已相熟相知了二十年了，自己的年龄还不如她们认识的时间长。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在这边吃醋？
正自想着简岔开话题道：“丫头，都说漫携琴载酒相寻，你瞧我带了一壶好酒。”
姜玦看不到简的表情，薄如蝉翼的面具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每次都是这样，他给她的答案总是模棱两可，他对她的态度是那么的捉摸不定，好似关心备至，却又极力疏远。
姜玦心下怪自己大意，竟连他带了酒来也并无留意。于是就只有木木的点了点头。
新酒上桌，却是桑落。姜玦不自觉的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果然简公子是识人懂人之人。
这次未等姜玦动手，简主动斟了两杯酒。桑落酒本就性烈，再加之今时今日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简优雅地转了转酒杯，道：“听说，你前几日到燕王府中做客了？”
姜玦本来还呆呆的看着简的一举一动，他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的风雅。听到简一问反顿了一下。
简姜玦迟疑，简道：“你若不想说，不说便罢。”
“不是的，不是的，简公子误会了。”姜玦极力的想撇清他与燕王的关系。她知道燕王夜半送她回醉风楼的事已然闹得沸沸扬扬。但她可不想被简误会。忙到：“那日本不是燕王殿下相邀，而是受了太子朱允炆的邀请，机缘巧合正巧由燕王殿下送了回来。”说完又抬头看了看简，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上读出点什么，后来发现那不过是徒然罢了。
两杯下肚，姜玦已是两眼朦胧，目光恍惚。也不知是借酒壮胆还是真的有些迷蒙微醉，她拉起简的袖子道：“你别光问我，你的，你说说你，每次问你你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你笛声中思念的究竟是谁？”
简道：“你醉了，快去休息吧，我也该走了。都说满酒半茶。如今看来这酒喝多了也是不好的。”说完又将刚进门时姜玦到给他的茶水摆到了姜玦的面前。
简说完便起身要走，复又转身回来道：“凌波仙乃元朝散曲，以后别再唱了，以免惹祸上身。”
姜玦看着他走了的背影，衣襟带风，却有点逃也似的味道。
简走后，姜玦反而清醒了大半。看了看身侧的茶水，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原来自己的一腔热情，却不能让他打开心扉。身边的人是那么的我行我素，燕王是，简也是，可偏偏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能为力。
姜玦看着充萦茶水的茶杯，突兀的感到扎眼的疼。遂又斟了一杯酒，一仰而尽。
自己的这份情，终究是求不得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