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鸟得知赵允的任务后兴奋异常,翅膀扑的啪啪作响:“我也要去。”
“去个锤子,你想被当成魔兽抓起来煮着吃吗?”
“本大爷这么英俊潇洒怎么会被当成魔兽?我要去吃魔兽才对——”荒炎上上下下飞着,极力昂着头,神色骄傲,可惜品种不同,赵允始终没法在那张鸟脸上发现什么邪魅狷狂的潜质,只好对着它圆滚滚的肚子简单明了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呵。”
胖鸟炸起毛来啰啰嗦嗦辩驳着:“你可不要小看本大爷——”赵允随手将它一推,正色道:“这次试炼九堂都会遣人来,再加上这些弟子并不知身份,鱼龙混杂,要是有什么人盯上你了,把堂堂凤凰给烤了可怎么办。”却是语带揶揄。
“我跟着你就是了,还有人敢动首席的灵宠?”荒炎稳住了身子,声音却沉稳了下来,“我现在修为浅薄,如果不找些灵果仙药补充,修复……只靠仙府地脉灵气,不知多久才能修回人形,如果能有些内丹用来吸化,是再好不过,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自己去就是了。”
赵允闻言眉头紧皱,不禁狐疑地上下打量起它来,若说之前行为像极撒娇撒痴,不谙世事的新生灵宠,如今一席话说来是入情入理,显然是细细思量过的……莫非它真是口中声声所称的“凤凰”?再一看荒炎那冒着精光的黑豆眼睛,灰不溜秋的羽毛和圆滚滚的肚子…算了,虽然自己孤陋寡闻,仰慕上古神兽,但还不至于这么不分是非,想着天上会好巧不巧地掉一只凤凰下来,最多是什么类似于凤的灵禽,也十分罕见了。
至于究竟为什么才这么点大就老气横秋,赵允却是想不明白了。她沉吟片刻,才道:“可以,届时后山会撤去一层禁制,放些不怎危害的妖兽进来,也会丢三两只豢养的灵兽,也都有几百年修为,口吐人言,极是伶俐乖巧,你自己小心不被伤着就是。”说着于书桌前坐下,仍是不放心,瞥一眼欢悦盘旋着的荒炎,“不需要戴枚玉符之类的防身么?”
“你的阵法会暴露我的气息,还有,打不过我就不会跑么?”荒炎的语气十分轻快,它拍拍翅膀落在书桌上,得意地以喙梳理自己柔软的羽毛,“到时候变回本尊,本大爷的美貌绝对可以闪瞎你。”
赵允沉默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在荒炎圆滚滚的肚子上来回转动,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公的母的?”
“……凤凰分的是雌雄。”
“哦……不好意思。”赵允摸了摸鼻子,一脸尴尬,“你是雌的还是雄的?”
荒炎瞪大了丁点大的豆子眼睛,激动地叽呱大叫:“你听不出来?!本大爷这么低沉好听的声音,你都听了这么久了——”赵允懊悔失言,急忙抄起常备手边的果子塞住它的嘴,一边给它顺毛:“好吧,大爷你现在就已经够美貌,艳压群芳,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啦。”胖鸟哼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接受了。
次日卯时二刻,府内又响起清脆如铃,回环往复的钟声,第一下响起时,需要维持数日秩序,考核照管新入门弟子的九堂代表都已集中在了大殿之前,每堂二人,再加上掌门的弟子雨薇——是个素性不喜欢见人,最铁面无情,不喜废话多事的女子,共计十九人。赵允大致扫了一眼,化堂有黎瑾,若晨,数堂有成玉,林朔月,都是素日里见多了的人。新入门弟子总计一百一十四人,则在钟响后约莫半个时辰,才陆续到齐。每堂二人一组,都拿了可以寻觅踪迹,刻了阵法注了灵力的玉牌一一分发下去。九堂各有人进行加持,凭不同气息寻觅,各自照管。也没有再多交代什么,领了一日分量的干粮,分了数队,由雨薇带着直往后山里的灵溪峡去。
荒炎并没有跟着赵允,但她起身出门的时候它已不知所去,想是自己出发,也不再多去担忧,自己随意回头扫了一眼带着的队伍,不期然发现几个眼熟的人影,依稀是山腰小亭遇见的少年,他回之以了然的会意微笑,拱手示意;还有那个迷迷糊糊,在思华府里迷了路的少年;最后就是已招惹了许多人围绕瞩目的欧阳欣。她一袭艳丽的云霞粉色裙裳,鬓边垂落明珠,胸口璎珞光彩炫目,山林间日光透过枝桠林林碎碎地洒落下来,她整个人如笼罩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满脸掩不住的得意笑容,深秋日百花凋零,无花可与之比拟。
赵允与徐寅来往不多,二人只一前一后闷头走着,并不说话,成玉紧走几步过来,亲热挽了她的手,笑吟吟道:“你可瞧见那红衫子的姑娘没,如今满府里从新人到首席,都在谈论她呢。”
“嗯。”赵允只颔首,并不说话,成玉压低嗓子道:“好颜色好相貌不说,胸口那么大一枚暖玉当谁瞧不见呢,人又张扬。不过不知道哪位首席愿意收了她去?”说着偏过头,挤一挤眼睛,另一手便细细算起来,“我们于澈师兄是头一个怕麻烦的;思堂的徐瑛师姐当然不愿意,雅堂的慕青师姐最讨厌女子轻狂无礼,也是不成;看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的,行堂是进不去了;化堂的明珏师姐,闻堂的杨珺珮师姐,兴许会碍着承君前辈的面子…或者掌门做主,进了‘心’?孙谦师兄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说起来阿允,你乐意收她么?”
“还有云哲师兄。”赵允下意识地补充一句,回过神来才发觉成玉一脸的促狭笑意:“是呢,云哲师兄那么俊朗潇洒…还是师兄们危险些。”
远远走在一侧的林朔月显是听见了,轻轻咳嗽一声,回头看了成玉一眼示意噤声,十步之外的若晨师姐“噗嗤”地笑出声来,黎瑾回头,掩不住笑地耸一耸肩,赵允无奈莞尔:“若是不愿收她,只出几个刁钻点子想办法挡开就是了,我已和前辈说过,实在没有这个能耐应承下来。”
“你道她何来这样的福气?”成玉不屑撇一撇嘴,“若不是看她是齐鸢师姐亲妹的转世,思华府未必给承君前辈这个面子。”提到这个名字,成玉露出些许敬重神情。赵允颇好奇询问:“哦?这位师姐是……”成玉才欲说,忽地人群上头的茂密树林有一道黑影一掠而过,有女弟子惊声尖叫起来,雨薇手中剑光一环,厉声喝问:“怎么了?”
那尖叫出声的女弟子怯生生道:“师姐……方才,方才,上面有什么东西……”
“不过是只鸟罢了,有什么好怕的?”有一道清凌凌的婉转女声响起,却不是欧阳欣,于一干弟子越众而出的是个极美貌的少女,明眸皓齿,即使是眉弯眼弯的笑靥,但凤眼凌厉,无由显出几分刻薄来,“这样便被吓着了,日后除魔卫道,遇见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可不是要惊得直接昏过去么?”说着冷冷笑了一声。除了她之外,四下里并无其他人的声音,那惊叫的女子两只眼狠狠盯着她,咬着唇不做声。这少女也不着意,轻哼一声就转过头去,只唇边仍带着得意的笑容。若晨忙进前一步,婉声圆场道:“好了,师妹莫怕,不过是寻常飞禽罢了,孑露山上四面八方均有结界禁制,伤人鸟兽妖魔是进不来的。”话虽如此,但她手中一道青蓝剑光,已隐隐现出长剑形状。
雨薇多看了这少女一眼,也没说什么,手中一摆收束了剑光,就径自在前带路。
成玉低低一笑,朝赵允一瞥,赵允只作不见,低头看着脚下的山路,却不料这一看却看出些蹊跷来。
巧之又巧的,她现下便踏在一大块光裸出来的泥地上,而四周皆是茵茵的绿草或矮树,这仿佛是什么大型兽类的足印。
前几日她才与于澈一同修补过阵法,怎么会有大型兽类?更何况四周禁制波动,一一源头都牵系于运堂与行堂之中,即使她疏忽未见,行堂闵柔师姐是最谨慎不过的,不至于放过。
如若只是寻常野兽也就罢了,并不难对付,也就罢了。
因这一眼,赵允稍稍起了警惕心思。
周围为这一百余人护卫的十九人,一一都走在外围,看似随意,倒也无甚空缺。进到灵溪峡里,又有重新一道禁制,是为了防止配了玉牌的新弟子或有意或无意离了这一方地界,或许是躲了清闲,也有可能是因此送了性命。赵允是没经历过峡谷里试炼的人,也听成玉说起过,他们这一届,就有个弟子不听师兄师姐劝告,失足殒命。
这样闲闲散散地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隐隐听到瀑布流泻的水声,遮天的树木渐渐稀疏,再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嶙峋怪石,如刀劈斧凿而出的两侧山壁之间,有一道水面宽约三尺,碧绿如翠的溪流蜿蜒流进。那是从孑露山上最高峰,雪水融化而汇集的“灵溪”。
两山之间看似狭窄,实则有四五丈宽阔,百人长队被分为两列,赵允便随意混在了新进弟子中,跟着鱼贯而入。孑露山中树木终年常青,然而临近冬日,终究花事已了,走过长长狭道后,别有洞天。峡谷中有数眼温泉,地脉极暖,十一月初的时节,沿溪仍开满了月见草的小小黄色花朵,雪白的玉簪花拥在苍翠的矮树之中,极目远望,瀑布飞泻凝成一汪青碧如翠的深潭。因着峡谷封闭,香气于内萦绕不散,即使是浅浅的气息也变得格外馥郁,真如仙境一般。且不说那些弟子,就连赵允也不免眼前一亮。
引入山谷后,再次点清了弟子人数,又一一发了一本薄薄的线装书册下去,上面画着数十种长于灵溪谷中的仙花仙草,都标明了习性与药性,百余人于此待数日,夜间亦要于此过夜,自己寻草木猎物果腹,还要寻找这些并不成片长成的药材,自然这不过是考验手段的一种,若此次并无人为灵兽所吓退,那么就只能以此为标准筛选弟子,约莫会留五十到六十人。说到底,运气也是能力的一种体现。
譬如欧阳欣。
她皱着眉翻着手中的书页,不耐烦地四下看了看,旋即上前,直挡在正要开口说话的雨薇面前:“师姐,若要在这里呆几天几夜,这夜间休息在何处?”
雨薇挑一挑眉,眯起眼,淡淡道:“以天为盖地为庐,灵溪峡谷这么大,欧阳姑娘可自便,我不会干涉的。”若晨颇无奈一扯她衣袖,温和道:“谷地深阔,姑娘也可寻个山洞,或是树上歇息,不必担心。”雨薇见师姐开口,只沉了沉脸色,轻嗤了一声,也不予争执。
“师姐可会为我们护法?‘不必担心’说的如此信誓旦旦。”欧阳欣嗤之以鼻,不悦道。
雨薇神色冷淡:“姑娘通身法器护卫,自然不必担心。若是姑娘不愿,大可自请离开,现下动身,姑娘还赶得上郡门未关。”
欧阳欣一咬红唇,还欲说什么,若晨抢先笑着:“欧阳师妹,孑露山四周有结界禁制,你与承君前辈来时也是看到的,若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前辈予的法器么?单看师妹这支明珠簪子,就足以威吓修行浅显的妖兽了。师妹还担心,又要其他人怎么办?”
雨薇眼角扫了眼脸色稍缓的欧阳欣,唇边露出点冷笑意味,转过身去,招手示意走得零零散散的百来人凑的近些,简短道:“从现在起,至三日后辰时,都是试炼时日,花草图册人手一份,到时候以花草数量质量为准。连我在内的十九位师兄师姐只做护卫,不会给予便利提示,不必套近乎,若有行为不当者,直接逐出。身上的玉牌请小心保管,遇险,摔碎示警即可。各位请便。”说着便不愿再多说一句,径直拂袖走开。
赵允与成玉并肩在人群边站着,看着百来人凑在一处议论纷纷,不到一炷香时间又纷纷散去,或是两人一组,或是三五成群,只有极少几个孤零零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往远处走去。成玉露出一点怀念神色:“那时候来领着我们的还是凌瑚师姐呢,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一天一夜过去,就见着于澈师兄从前养着的仙鹤蹦来蹦去,我和阿朔一道,还找到了一株龙衔呢。”
赵允讶异挑了挑眉,一碰她腰肢笑道:“就你这眼神,还能看得上龙衔那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必是朔月发觉的吧。”成玉还没说什么,林朔月只嬉笑搭了她肩膀:“我与玉儿可分什么彼此呢。不过,龙衔也罢了,听说这谷里长着‘韶华’呢。不过从未有人真的寻见。”
“本就长得不显眼,又和平常的野草凑在一起,新人是认不出的,若晨师姐也未必肯废这个功夫去找,又要费心移植,还未必能遇上能用的时机,左不过,总有可以替代的药材。”赵允道。
龙衔草形如龙须,灰白颜色,全根可入药,是一味平心静气,疏导经脉的灵药,能长到人膝盖高低,生于溪涧深谷,并不多见。而“韶华”矮矮一株,长了三五十年方到花期,据传盛放于春秋,所开之花名叫“红颜”,约莫女子手掌大小,由底部至花蕊,浅浅粉色逐渐加深为秾丽的胭脂红色,层层叠叠,反复缠绵,香气深浓,甜美馥郁,一生只开一次,花期三日,其花有增长神识修为神效,医重伤,修经脉,药白骨,有回春之力。开花之前称“韶华”,花落后则为“流年”,失了红颜之花,也就成了寂寂无用,终年常青的草木罢了。
“听说红颜花开甚美,可惜难得一见。”成玉郁郁地拨弄着腰带上的丝绦,叹了口气,随手摘下手边一朵碗口大小,开的艳丽的宝珠山茶,一下没一下地撕去柔嫩的花瓣,赵允无奈道:“你何苦拿这花撒气。没谁见过红颜长什么样,不过传闻罢了。再说化堂里什么灵物药材没有,还眼巴巴地供着这花。”
“这可不一样。红颜是汇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成的,据说可护佑女子容颜不老不损呢,若是放到凡间去,不知道要惹得多少人抢。”成玉说着,不免满脸神往,赵允莞尔道:“如今你也有一百多岁,是人瑞的年纪了,不还是当年入山的样子?这花儿给你吃了,也不过是白费而已。”成玉嗔道:“哎呀,女人年纪最是忌讳了,你居然还敢说出来!”
林朔月凑过来调侃道:“没关系,除了这些小师弟师妹之外,你还算年轻的了。”
几人凑在一处调笑,眼睛并没有在四处散开的新人身上移开,只仿佛是云淡风轻,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的模样。赵允一回头,正好望见那出言冷嘲热讽的少女朝她们走来。她的打扮不似欧阳欣张扬,是门派中弟子服的颜色,然而显然衣料与式样都是不同的,收腰束袖,极力勾出窈窕的身段,衣料亦是极其轻薄柔软,里头加了内衬防寒,她一头墨发扎着发辫,以一根扁长的白玉簪子固定在脑后。她款款上前来,微微一福,笑容合宜:“几位师姐好。”
“慢——”林朔月扯出痞笑,一手勾住成玉的肩膀,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你还未进我思华府门,这声师姐叫的早了吧?”
少女闻言面上微微一僵,却还是含笑道:“方才听杜柔吟与欧阳欣都这般称呼那位师姐,我私心里想着,唯有这样才能一表尊敬之心,总不能没规没矩地直接叫吧?”
“尊不尊敬,日久才能见真章啊,姑娘还未入门,就这么高瞻远瞩,着实令人敬佩呀。”林朔月摆足了师姐的架子,挤兑的少女脸色僵硬,成玉则上前一步,亲热地拉着少女的手,笑得十分灿烂道:“你别管她,叫师姐多好啊,我最喜欢这样可爱的师妹了。不过师妹啊,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么?可是身体不舒服?”
“有病治病,没治好还乱跑什么。”林朔月冷哼一声,旋即被成玉剜了一眼:“你干什么呀,嫉妒师妹是不是?师妹别理她哈,就这幅德行,几十年了也没改过。”
“……几,几十年?”少女抓到了其中重点,双眸一亮,成玉“哎呀”一声,笑着掩住自己的嘴唇:“师妹找我们来究竟有什么事么?可别耽搁了找寻花草的功夫,看师妹脸色仿佛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呀?我知道其中有一味‘青玉’,在日光下如墨翠一样剔透光泽,是最养颜提神的果子,师妹不妨往山上找找,多悬在枝头树梢呢。”
“青玉?”少女重复着,笑着伏了伏身:“多谢师姐提醒,还未来得及说,我叫做张盈,不知师姐……”
“日后有缘,自然能见,师妹去吧。”成玉笑弯了一双桃花眼,看着张盈转身匆匆离去的身影,唇角无声无息扬起。赵允在旁抱臂,冷眼看她举措,不觉失笑,待的人走远了才道:“你真是坏透了。”
“什么青玉,还养颜果子呢……明明是虫……”林朔月止住话,笑着摇头。成玉撇一撇嘴:“得叫他们知道厉害,把心思都放在修行上。从前有几个不安分,想勾搭师兄首席的,可没这么好打发。要晓得和师姐套近乎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谷里多是土荆芥,透骨草,就算被咬着了也没什么,让她们长长记性。”这两样都是常见的药草,鲜草捣烂即可用以治疗毒虫咬伤,信手拈来就是,林朔月欠下身,随手就掐下半支修长的草植来,慢慢揉搓着宽而扁的阔叶,拧出了粘稠的绿色汁液。赵允虽觉得这行为欠妥当,终究也只耸了耸肩,转开话题:“不如我们也四处去转转吧,我还没来过这谷里几次呢。”
“到了年关,下起雪来才漂亮呢,后面还有几眼温泉。”成玉笑着应了一声,拉着赵允的手腕,沿着溪流往瀑布去了,林朔月快走几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