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时代的轴心 第十九章【帝国时代的轴心】
作者:大泽天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那份矫诏很快就传到了北方,扶苏看了父皇的信,泪流满面,遗诏上说:我巡游天下,祭祀各地神山,以求长命百岁。你和将军蒙恬率领数十万大军屯兵守疆,十多年过去,消耗大量兵力,无尺寸之功,反而上书指责我把你派往边疆,让你不能回咸阳当太子,扶苏为人子不孝,特赐剑自裁。忠厚仁慈的扶苏确实与他父亲的作风大相径庭,

  他没多加考虑,便要自杀,具备复杂政治斗争经验的蒙恬及时阻拦,他说,皇帝让公子和我统兵三十万驻守边疆,这是天下第一重任,如今皇帝巡游在外,又没有立太子,仅凭一个使者便要自杀,怎么能保证没有阴谋。扶苏当然心存疑惑,但是又禁不住使者的催促,便对蒙恬说,父亲要儿子死,不得不死,何必请示呢?话音未定,三十二岁的扶苏便糊里糊涂地倒在了血泊中。

  扶苏虽然成为了这场宫廷阴谋的牺牲品,但是千百年来,他的忠孝仁慈感动了中原的百姓,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打着公子扶苏的旗号意在赚取民意,二千多年过去了,关中绥德还立有扶苏墓,上书秦长子扶苏五个字,在扶苏墓东五里,有一个呜咽泉,相传是扶苏自杀的地方,人们以为泉水的流淌声,正是公子扶苏的呜咽声。扶苏没有秦始皇的残暴,没有胡亥的昏庸,也没有秦始皇的魄力,人们总是幻想一个扶苏的秦二世,要是如愿以偿,他的善良一定不适应虎狼般的秦国政治,换句话说,单靠一个蒙恬和道德上的高尚,他无法将它的善良转化成一种强势,所以他对帝国的结局和胡亥秦二世没有区别。

  消息传到咸阳宫,秦二世很高兴,扶苏死了,蒙恬入狱,他的最大竞争对手被铲除了。然而“二皇帝”赵高似乎闷闷不乐,自从蒙毅给他判了死罪后,他与蒙家就结下了梁子。赵高向秦二世进谗说,蒙家兄弟都曾阻止过先帝立胡亥为太子,不除蒙家兄弟,一定会留下大患。秦二世本来打算放蒙恬一马,听赵高这么一玄乎,马上改变了主意,对蒙恬的弟弟蒙毅也下达了缉拿令。蒙毅忠诚有谋略,深受秦始皇的器重,秦始皇第五次巡游,就有蒙毅随驾,秦始皇病倒沙丘后,自认为是在大海上捕杀大鲛鱼一事,得罪了海神,所以特遣心腹蒙毅返回海边祈祷,蒙毅完成任务后,在归途中被捕,被投入代郡的监狱,蒙家兄弟先后被赐死。秦朝末年,最能征善战的将军,最忠心耿耿的谋臣,继扶苏之后,又成为了这场政治内斗的祭祀品。

  秦二世笑了,他的皇兄再也不敢与他争夺皇位了;李斯笑了,他仍然可以稳稳当当地做他的国相;赵高笑了,蒙毅曾经判了他的死刑,没想到他可以变本加厉地判蒙家兄弟的死刑。公元前209年,为秦二世元年。

  一阵血雨腥风,秦二世清除了他的政敌,继承了秦始皇庞大而有些破落的江山,他也累了,他坐了下来,有赵高和李斯替他打理朝政,他开始燕居咸阳,有一天,赵高惶惶地进宫,告诉秦二世,公子们和先皇的旧臣对皇帝的遗诏产生了怀疑,秦二世也惊出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是好,赵高早已替秦二世思考了对策,就四个字“赶尽杀绝”,貌似平静的咸阳城即将经历一场流血的战争。

  秦始皇的旧臣,除了李斯外,从中央到地方,几乎无一幸免,秦二世在赵高的指点下,希望通过大清洗,建立绝对效忠的政府。同时他还创造了一项“世界纪录”,将他三十几个兄弟姐妹全部杀死,他给出的罪名也很简单,就是没有服从他的命令。公子高目睹自己的兄弟姐妹一个又一个惨死,他选择了逃亡,他的家人在安然地等待死亡,因为他们暗自庆幸家族不会绝后了,然而,公子高又回来了,他不忍心抛弃家人,一家人都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过他的死法有所不同,他主动上奏秦二世,要求为秦始皇殉葬。他在奏书中苦苦哀求:先帝赏赐给我饮食、衣饰和车马,先帝入葬,我没能陪葬,作为儿子,这是不孝,作为臣子,这是不忠。不忠不孝,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我愿意陪葬于骊山皇陵旁,请皇帝答应我的请求。秦二世很高兴,当即赏赐十万钱厚葬公子高,他亲手埋葬了他最后一位兄弟。

  秦二世为了一个稳固的皇权,不惜将自己的至亲屠杀殆尽,可怜秦始皇还做着秦万世的美梦,基本绝后的秦始皇家族将他的美梦击得粉碎。历代帝王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不凡屠杀亲人的恶例,但自灭家族的帝王非秦二世莫属,史书总是评价秦始皇的残暴比之他的儿子秦二世不知逊色多少,仅凭这一点,秦二世的确是名不虚传。秦二世这种变态的杀戮究竟由何而生?这是帝王政治使然,每一个皇帝都走入了极端,他站在权利的巅峰俯瞰世界,其实他并不快乐,高处不胜寒,陪伴他的只是无名的恐惧和孤独,然而作为一个特殊的人类,他又不愿意让任何人窥透他的心灵,这种深沉的压抑最终腐败了他的心灵,表现最激烈的方式就是无休无止地杀戮。帝王们都是这种变异政治的受害者,只不过秦二世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李斯的断头台

  公元前209年七月,秦始皇死去的整一年,陈胜、吴广在SD大泽乡揭竿而起,正式敲响了帝国的丧钟,关东豪杰纷纷响应,大秦帝国危机四伏。丞相李斯的儿子李由时任三川郡郡守,三川郡控制着东西战略通道函谷关,农民义军兵分三路开始西征,直奔咸阳而去,其中一路由吴广亲自率领,进攻三川郡的荥阳要塞,试图打通函谷关,李由率领守军以守待攻,拒不主动出击,农民军久攻不下,双方处于对峙状态,没有想到,另一只农民军趁机绕过荥阳,绕道直奔函谷关,直接威胁着咸阳。

  前线频频告急,也惊动了身居宫中的秦二世,在赵高的提醒下,秦二世把李由前线失利的责任有意推给李斯,李斯诚惶诚恐,为了减轻罪责,他给秦二世上了一封《谏督责书》,这是一封罪恶的谏书,因为它助纣为虐。

  他首先解释了什么是贤明的君主,贤明的君主就是拥有无限的权利,并享受无限的快乐。他还引用法家人物申不害的名言来解释君王拥有天下的目的,拥有天下,如果不能肆意享受,那么天下就是君王的桎梏。如何才能做一个贤明的君主,实现拥有天下的目的呢?他给出的答案就是实行“督责之术”,什么是督责之术?就是严刑峻罚,法律严明,自然可以平息叛乱。另外还要排斥三种人,节俭仁义之人,谏说伦理之臣,刚烈果敢之人,排除了这三种人,权利不被臣子把持,贤明的君主就可以大权独揽了。

  李斯的《谏督责书》实际上就是加倍地实行严刑峻罚,迎合秦二世的独裁心理,纵容秦二世的荒淫无道。在秦二世的大力支持下,督责之术被广泛快速地推广。作为李斯本人,他不可能如此昏聩,他明知道这是一剂致命的毒药,为什么他还要背叛自己的初衷和智慧呢?因为他贪念权位,还面对一个不懂事的秦二世和一个专权的宦官赵高。

  就在李斯给秦二世上《谏督责书》的时候,赵高给秦二世也灌了一剂迷药。秦始皇自称“朕”,后来又以“真人”取代了。秦二世继位后,复以“朕”自称。可是这个年轻的皇帝并没有弄清“朕”的涵义,他的老师赵高给他做出了巧妙的解释。“朕”本来有两种解释,一是我、自身的意思,二是征兆的意思,赵高偏取第二种意思,对“朕”下了一个定义: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

  赵高接着露出了真人面目,他劝秦二世要深居宫内,朝堂上的事由自己和侍者代为斟酌处理,一来可以避免皇帝露短,皇帝还年轻,政治经验不足,如果临朝处理政务,稍有不当,就会损害自己的英明形象,二来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朕”了。

  赵高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欺负皇帝的年轻和无知,利用自己帝师身份加拥立之功,将皇帝架空,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立皇帝”,秦二世被蒙在鼓里,他继续在咸阳深宫中做着“国富君乐”的美梦。不久赵高又起了心事,由于他劝皇帝拒绝接见包括李斯在内所有大臣,朝中一片猜疑,许多大臣对赵高不满,尤其是丞相李斯。李斯的动作太大,昔日的盟友,如今的绊马索,赵高眯了眯眼睛,心生一计。

  赵高主动找到李斯说,如今国内叛乱不止,皇帝的心思却用在了修建阿房宫和蓄养宠物的事儿上。作为丞相,为什么不进谏呢?李斯还以为赵高真的心存社稷,诚恳地说,日夜想见皇帝,可是没有机会啊?赵高爽快的答应,由他安排李斯进谏皇帝的事儿。

  一天,赵高通知李斯,皇帝空闲了,李斯兴冲冲地赶赴宫中,可是秦二世正在宫中作乐,侍者将李斯求见禀告了三次,秦二世很不耐烦,推脱自己正忙,改天再见。第二次,第三次,李斯遭遇了同样的尴尬。李斯心里闷闷不乐,秦二世对李斯已经大为不满了,他说,丞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朕宴乐的时候求见,是何居心,难道是欺负朕年少吗?

  赵高看准火候,向秦二世禀告,李斯的儿子三川郡郡守李由有通匪的嫌疑。起初秦二世也不相信,还派人专门调查,不过调查人员还得看赵高的眼色行事,禁不住赵高的咋呼,秦二世也坚信不疑了,并扬言要惩办李斯。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李斯获悉后,他终于明白自己原来落入了赵高的圈套,他的处境命悬一线,但是他又绝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他在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脱离险境。

  一天,李斯约同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进谏秦二世,他们总结,盗贼之所以多,是因为边地耗费繁多,赋税过重,要平息盗贼之风,必须停修阿房宫,减少向边地运送物资。秦二世不肖的说,先帝统一天下,修建宫殿以彰显功业。朕继位不到二年,盗贼四起,你们不仅不能平息叛乱,反而要朕停下先帝的功业。这是上不能报答先帝,下不能效忠于朕,你们还有什么颜面做官。

  触了一鼻子灰的李斯仍然不放弃任何机会,他趁秦二世在宫中看戏的机会,秘密上了一封专门弹劾赵高的谏书,他说,赵高奸诈,擅自专权,有反叛之心,就像当年宋国的子罕、齐国的田常一样篡国啊。这次秦二世亲自召见了李斯,不过不是对李斯的褒奖,而是专门驳斥李斯的“谬论”,他说,赵高虽然是个宦官,但是他不因处境安逸就为所欲为,不因处境艰难就改变忠诚,他之所以得到重用,完全靠的是他的忠诚和勤奋。何况父皇早死,朕又年轻,不擅朝政,而丞相又老了,朕不把国事交给赵高还能交给谁呢?赵高廉洁公正,上适朕意,下体民情,丞相凭什么怀疑他呢?

  秦二世不仅替赵高辟谣,而且把李斯弹劾赵高的谏书亲自送给赵高,赵高落井下石,他说其实丞相才是子罕、田常啊,如果不是赵高在此,丞相早就叛乱了。秦二世再也忍不住了,他下旨让赵高逮捕丞相李斯。李斯向秦二世反映的当然是事实,但是他已经不是怀着救国安邦的崇高目的了,他纯粹是抓住赵高的小辫子,以此作为保全性命的最后一根救民稻草,没想到他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竟然被秦二世出卖,落入了赵高的魔掌。

  那是二十五年前,李斯的老同学出使韩国,他想用“攻赵存韩论”来挽救韩国,被秦始皇否定了,韩非疾病乱投医,使出了离间计,他向秦始皇反映,秦国的外交官姚贾私自与东方国家交好,图谋不轨,韩非拙劣的表演被秦始皇识破,韩非被投入云阳监狱,李斯给他的老同学送去了一杯毒酒。如今李斯重蹈覆辙,做了第二个韩非,不过他的遇难是咎由自取,韩非为国殉身,死得其所。

  沙丘,今HB境内,一个本是边缘化的无名之地,只因为留下过一座沙丘宫而名声鹊起。然而沙丘宫并没有给他的主人带来喜悦,反而是悲伤。商纣王在沙丘筑台蓄养珍禽异兽,他的宠妃妲己与禽兽们在高台上歌舞,纣王为欣赏这场舞蹈,付出的是一个国家的代价;闻名战国的赵武灵王,晚年被他的儿子囚禁在沙丘宫活活饿死。秦始皇纵然有手眼通天的本领,也不能打破沙丘宫的魔咒,阴冷恐惧的沙丘宫同样成为了秦始皇的伤心地。公元前210年即秦始皇37年七月丙寅日,千古一帝秦始皇病死沙丘,享年五十岁。

  晚年的秦始皇是矛盾的,他生活在现实和幻想中,不知道如何选择。他一边修建阿房宫,造人间仙境,夸张地享受世间繁华,修建骊山皇陵,构建地下大秦帝国,承认死亡的存在;一边又五次巡游,在幻想中长生。他在极力满足个人荣耀和需求的时候,全然忘记了一个事实,帝国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千万子民。久而久之,他的这种矛盾心理酿成了他的病态内心—极度狂妄、极度刻薄、极度暴戾、极度无知。徐福、卢生对他的欺骗,博浪沙的刺客,陨石上的反字,都是对他病态内心的一种回应,当秦始皇突然死去了,这种回应立刻泛滥开去,吞噬了秦始皇呕心沥血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