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温柔地将他搂在怀中，感受到抽噎声逐渐减轻，不住颤抖的单薄身子，也渐渐恢平静，便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袁自省。”袁自省靠着周正的肩膀，提起自己的名字，泪水又有了汹涌的趋势，应该是想起了为他取名的父母。

　　周正见状，轻叹了口气：“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你出身农家，父母却为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说明他们对你的期望很高，一定希望你能名列三甲、光耀门楣。所以，无论如何，不要忘记你的父母，要永远朝着他们的期待行进。”

　　“嗯，我会的……我绝对不要让爹娘失望。”在周正的“循循善诱”之下，袁自省再一次哭到了崩溃。

　　而在一旁的三人，不管是闻思绮也好，孟卓与石太医也罢，他们三个面色诡异，彼此间用眼神交流着。他们至今不敢相信，方才打生打死的局面，被周正几句“心灵鸡汤”就给掰了回来，弄成了感恩追思会。

　　当然，孟卓毕竟是正经儒生出身，在礼仪方面没有缺漏，很沉默而安静。倒是年岁大得多，本该进入“耄耋宿老”阶段的石太医，露出了一脸好奇的表情。他全然忘了当年因为好奇，被本朝太祖权约软禁六十年的悲惨经历，再次化身好奇的老猫，用传音入密的手段，对着周正询问了起来。

　　“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小娃娃虽然还活着，却满身的死气，搞不好哪一天被死气吞没，就会彻底变成亡灵生物。你在他的身上做思想政治工作，所谓何求啊？”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满身死气又如何，难道能比我的大黑天法身还可怕吗？”周正神情轻松，侃侃而谈。

　　石太医闻言，皱着眉，勉强地点了点头，说道：“道理倒是这个道理。”话一出口，他又惊觉不对，惊呼道：“你……”

　　“哈哈。”见石太医有些失态，周正笑着摇头，而后又看了看不明所以的袁自省，解释道：“方才石太医用传音入密的法子，问我为什么要救你。他觉得你浑身都是死气，早晚会沦为亡灵生物，我对你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针对他的问题，我给出了我的答案。只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没必要隐瞒，所以也就没用传音入密而已。”

　　见周正把话都说开了，石太医翻了个白眼，低声骂了一句：“我就知道好奇要断送老头皮。”但话是这么说，他老人家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见周正说得敞亮，他干脆也直接问道：“你拿自己和这孩……和自省比较，道理上没问题，可你别忘了，你有大日如来种子，他却没有。”

　　“没毛病啊，大日如来种子能照破世间一切黑暗，又不是只能照破我自身的黑暗。”

　　“你这是狡辩！”

　　“不，是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会把自省留在我身边，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第一时间照顾到他。”

　　“我不同意！”

　　周正的话音刚落，石太医还没来得及捋清楚思路，继续与周正辩论“狡辩”的话题。那边闻思绮已撅起了嘴，先一步抢了话头，与周正唱起了反调。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又给自己找麻烦。”闻思绮听周正提起过冥王树的事，她很清楚，那绝对不是好相与的存在。

　　周正的回答有些不讲道理，但却又异常坚决：“你说的对，自省是一个麻烦，但这绝不能成为我放弃他的理由。在除夕之夜里，因为某些原因，我没能救下更多的人。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我当时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如果仅仅是因为麻烦，就拒绝对他人伸出援助之手，那我将虽生犹死……不，如果当初的范老板因为感到麻烦，就将我弃之不顾，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到此，争辩基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当周正将自己的身世拿出来，当成一个论据，在场的三人，都无法对他进行反驳。

　　这其中孟卓与石太医，是出于身份考虑，交浅不能言深。说得直白点，就是一句话——你丫谁啊，管这么宽。劝一回也就尽到普通朋友的义务了，说多了难免伤了和气。

　　至于闻思绮，她太了解周正了，不管是前世的他，还是今生的他，都太了解了。她很清楚，如果周正真的认定某件事非做不可，那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想到这里，闻思绮扁了扁嘴，把本来准备说的话咽了回去。她蹙着秀气的眉头，乜斜了周正一眼，气呼呼地说道：“我都懒得批评你，你给我数数看，你有没有做过让我开心的事？”

　　“咳！”义正言辞的周正，听到这句话，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这个……这个……”

　　“闭嘴吧你，我不想和你说话。”

　　撂下了狠话，闻思绮甩甩头发就走了，根本没给周正挽回的机会。石太医见状，缩着肩膀，做鸬鹚奸笑，接着便也先一步告辞了。理由很简单，他从没见过袁自省这种情况的人，真气又完全相冲，实在是治不了。

　　之后的事情便很明了，没了能约束周正的人，他自然是想做什么都行。只有孟卓，作为枕流书社的大师兄，对平江府的长治久安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再三嘱咐道：“若有意外，一定要早些联系我。”这话是当着袁自省的面说的，其中也不无警告他的意思。

　　周正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正要带着袁自省离开，却忽然意识到还有个麻烦没解决。他转过头，看向缩在角落的骷髅虎。

　　“择日不如撞日，七日前的赌约，不如现在兑现吧。”

　　周正朝着孟卓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解开骷髅虎身上的封印。孟卓对此没有意见，不过这回他长了个心眼，先唤起狂风，将骷髅虎移动到了囚室之外，又锁上了囚室的门，这才解开了封印。

　　“这下好了，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孟卓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在他看来只要别打坏社里的东西就行。至于风险，以周正的实力，对付骷髅虎这种融合水平的亡灵，完全是三根手指捏田螺，十拿十稳。

　　只有袁自省不知所以，茫然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周正见他提问，便大致地解释了一下，并说道：“你的家人便丧命于它之手，如果你想要自行报仇，我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你的修为比我更弱，我想它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可我不想杀它。”

　　“为什么？”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周正的意料，但袁自省的下一句话便给出了解答：“杀我家人的并不是它，事实上是它救了我。在我将要丧命的时候，它忽然出现，赶走了其他亡灵。所以，虽然它在我身上种下了冥王树的种子，但我并不怪它，因为如果没有它，我早就死了。甚至，我想……你能放过它吗？”

　　周正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从它踏上金水镇的那一秒起，我就不可能放过它。”

　　“原因呢，只因为它是亡灵吗？”袁自省的问题很尖锐：“那你又何必救我，我的体内满是死气，与亡灵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可以，我会试图救下金水镇的所有人。但天不遂人愿，我并没有那种能力。”面上露出愀然之色，周正的回答很是郑重：“当时金水镇的北部，已经一塌糊涂，而你是我救下的最后一人……”

　　“所以，你把对他们，对那些你无法拯救的人的愧疚，都倾注到了我的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不否认。”

　　“好的，我明白了。”袁自省退后了几步，与周正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看向周正的目光，比之前冷了很多，他的语气，也一同降下了温度：“那么，就让我来吧。”

　　说罢，袁自省转过头，朝龇牙咧嘴的骷髅虎走了过去。

　　“你最好保持安静。”袁自省的眼中燃起绿色的火焰，他周身的死亡之气，也瞬间弥散了开来。骷髅虎一下愣了神，不明白眼前的孩子，怎么忽然变成了一个高等亡灵。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它的脑门上，搭上了一只毫无血色的小手。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骷髅虎的灵魂之火，便像是锅里冒起的烟气，被抽油烟机瞬间吸走一般，化作细长的火线，打着卷儿钻进了袁自省的眉心。

　　一时之间，“哐哐哐”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骷髅虎散架之后，骨骼坠落，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发出惊呼的是孟卓，因为虽然骷髅虎在他眼里，不过是小猫一只。但就算是他，也无法这么轻易的解决战斗。想到此处，他不禁眉头紧锁，将目光投向了袁自省，其中满满都是忌惮和戒备。

　　周正对此也吃了一惊，理由与孟卓完全雷同，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眼看骷髅虎已经彻底消散，他走上前去，想要安慰袁自省。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搭上袁自省的肩头，便被袁自省一个刻意的闪身给避开了。

　　面对着袁自省冷漠的表情，周正无奈地摸了摸后脑勺，自嘲道：“哈哈，我早该想到的。”言罢，他又转过头去，跟孟卓打了个招呼：“今日不早，我便先撤了，日后有空，必定再来拜访。”

　　“你我是过命的交情，不必说这个。”孟卓说着，将周正拉到了一旁，瞄了袁自省一眼，传音入密道：“你也看到了，这小家伙根本不能算是人类，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对此，周正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摇了摇头，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回道：“是不是人，要看他的心。”

　　“谢天谢地，您老人家赶紧走。”孟卓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丧气表情：“学什么不好学佛，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他说着，便假装要把周正往外推，但只推了几步，他便又传音道：“我会让人盯着的，如果有任何的问题，别怪兄弟我替你下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正也没有别的好说，只能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孟卓见状，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随口地说着“改日再见”、“下次吃饭”之类的废话。

　　周正则走了几步，想要牵着袁自省一起走。不过毫无疑问的，袁自省再次躲开了周正的手。

　　“那就我先走，你在后面跟着。”

　　周正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摇了摇头，便自顾自地走了起来。袁自省有些犹豫，但看了看一脸戒备地孟卓，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乖乖跟着周正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一出门，又多了一个问题。

　　“咦，我的车呢？”

　　到了门外，周正才发现，那个“好为人师”的车夫大叔，以及那辆马车都不见了。他连忙大叫了两声，唤出了枕流书社的门人。一问之下，好嘛，原来是闻思绮小性子发作，先一步坐上马车走了。

　　孟卓送客出门，原本已经往里走了，但听到周正的声音，便又折返了回来。他见了周正的处境，没忍住笑了两声，而后建议道：“不如坐社里的马车走吧。”

　　周正想了想，拒绝了孟卓的建议：“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忽然想到，走走也是不错的。”

　　就这样，周正在前，袁自省在后，一大一小两人走在了夕阳下，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很长，很长。

　　（对七十八章的解释，不仅昨晚没完成，今晚看来也完不成了，尴尬……欲知详情，请看下章。不过好消息是最蛋疼的部分都过去了，接着又将迎来一波提速。我自己的目标是日更5K以上，月总量15W以上。不写在作者的话里，是因为手机端好像看不到作者的话，你们也是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