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头有儿有女，也都成家立业了，但是混的都不怎么好，都在其他国有企业上班。老头家就在附近，每个月工业局给他一百五十块钱，就在这厂子看着。

　　严敬一当场表态：“大爷，以后这厂子开起来了，你还在这上班不？”

　　“上啊，一辈子在这上班，不在这干啥？”

　　“那成，大爷，别的不说，以后厂子开起来了，您月工资我给您涨到三百！”

　　“哎呦，那可太好了。”老头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不过，海大爷，这厂子要开起来也听不容易的，关键是要有一个懂得技术的老工人，我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找不到，您能帮着找一个不？”

　　“嗯，我想想啊。这厂子里头啊，原来都是混事儿的，有本事的混不下去都给挤兑走了。所以留下来一帮子笨蛋，我可不能给你找来，到时候都是大爷，你也指使不动。嗯，我想想啊……诶，有个人，正好闲着呢，听说整天在在工地当瓦匠。哎呀，那个人可了不起啊，我们厂子要不十年前就该黄了，就是他来了之后搞了几项技术革新，那纸生产的可好了，这才又干了五年。可惜，这人性子太倔，老跟厂长对着干，不知道人在矮檐下的道理，到底叫厂子里头这帮人三下两下给挤兑走了。要是这个人能回来，那就好了，你们就省心了。”

　　严敬一父子对着看看，都松了口气。当了一辈子工人的严彬、严衡都清楚的了解一个技术优秀的工人对一个厂子的重要性，说是决定其生死都不为过。

　　严敬一就更清楚了，作为在私人企业里打工多年的严敬一还清楚的记得有这么一件事：那也是一家私人造纸厂，每年冬天冷的时候，工人们都到一个过道上休息，说那个地方地上暖和。也没人想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技术高手就发现了这个事，琢磨出来不对劲，就跟老板申请要挖开。挖开后发现地下是厂子里锅炉提供蒸汽的管道，呲呲的往外漏气，所以这块地方地上才那么暖和。可是这种现象已经持续了五年，按照这个技术工人的计算，每天漏气量如果换算成烧煤制造蒸汽的成本，相当于五十块钱。由于造纸厂需要常年提供蒸汽，也就是说，每年就是这么一点漏气，就让老板损失了两万元，五年下来共损失了十万元。

　　这种小型企业生产过程虽然不复杂，但是成本核算受到许多方面影响，不规范。所以这个老板干了五年都没察觉自己的成本高，而要不是这个技术工人发现了，这种损失还将持续下去。每年多损失了两万元，都不知道怎么损失的。还有其他方面也是，比如电机大小，最节约成本的当然是满负荷的，也就是设备运转需要多大能量恰好是电机提供的最大数，这是最省电的。反之，如果电机太大，设备运转不需要那么大的动能，而电机却提供了，那么额外的动能就损失了，就是损失了电力，就是多花了电钱。要是没有明白人指点，那真是怎么亏的都不知道。也就是这一阶段国企太没出息，要不大多数私企都起不来。

　　“大爷，您能帮我么找找这个人不？要是他真行，我们就找他来上班。”

　　“这个人我到是能找到，这几年打零工，过的也不好，媳妇也跑了，就光身一人。可这个人脾气太倔，当初走的时候说了宁死也不回来。五六年前厂子眼看不行了下，特意去找他，想请他回来，就说啥没回来，这个小荆师傅，气性大着呢。”

　　“大爷，他是和原来厂子那帮人生气，可不是和我们生气，也不是和厂子生气。您告诉我他在哪，我们去找找，试试看，您老到时候也帮着劝劝。厂子开起来了，大家都能过的好一点不是？”

　　老海头嘬嘬牙花子，显然也是怕了这个荆师傅的脾气，不过看在严敬一态度恭敬的份上，只好点点头道：“那成，我们一会就去他家，这会应该在家呢。不过说好了，到时候他不给面子，你们可别怪我。”

　　“哪能呢。”

　　饭后，秘书小杨回去报告，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了。严敬一和父亲、叔叔跟着老海头七拐八弯的在造纸一厂附近的趟房里来回拐，最后到了一家破院子前面。这里靠近农村了，所以每家的院子都挺大，这个破院子里靠近院墙有个草棚，里边放着一辆破自行车，院子里种着大葱、白菜、韭菜、豆角，还有两趟苞米，显然这个荆师傅有点自力更生的意思。果然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宁可穷死也不伺候。

　　严敬一心中高兴，这荆师傅果然是倔脾气，但是脾气越大的人往往就是越有本事。反过来说，越有本事的人越脾气大，狗屁不是的你跟谁来脾气，谁怕你？你叫板也叫不住不是？

　　“荆宏亮，荆宏亮在家不？”老海头隔着院子喊。

　　“谁呀？”片刻后，院子尽头的房门开了，一个挖着袖子，戴着“瓶子底”，穿着老旧中山装的人站出来，看起来四十岁左右。

　　“我是海镇山呐。”老海头在门口背着手，挺着胸。

　　果然，这荆宏亮一听是老海头，赶忙笑着跑到院门：“海哥，你咋来了？来来，我上午正好在后院挖的土豆，新鲜着呢，一会给你烤俩吃！”

　　“当我小孩呢，吃你的烤土豆，瞅你这点出息！来，我给你介绍几个客人，人家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荆宏亮转过头来打量打量严家三人，发现气质和自己差不多，严彬严衡都是有典型的技术工人，换后来的话说就是工人工艺师，没有领导的那种做派，所以荆宏亮的态度挺和气，忙说：“进屋说，进屋说。”说完，就请着几人进了院子。

　　屋子里乱糟糟的，一个老大爷们家里没女人就这样，屋里的后墙角堆着一堆新鲜的土豆，还有一半土豆秧子，看样子荆宏亮原本是规整土豆秧子来着，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老海头就问：“你整这玩意干啥？”

　　荆宏亮道：“土豆秧子淀粉很高，也能吃，冬天剁碎了，喂鸡喂猪，我也跟着吃。”

　　严家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荆师傅怎么连土豆秧子都吃啊，这玩意只有六零年挨饿的时候人们才吃的。

　　老海头一听到这眼泪差不点掉下来，狠狠拍着荆宏亮的肩膀：“小荆啊小荆，你，唉！我说你点什么好？当初就是不肯听我劝，只要你低低头，何至于这样啊。”

　　“那不一样！”荆宏亮晃着脑袋：“人活着得有志气，我可以没钱，但匹夫不可夺志！三军不可夺帅！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淫！我吃得下，睡得着，有何不好？”

　　“唉，你，你……”老海头被呛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