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书生 第9章 佳节惊魂
作者:亦成章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成章曰:李墨源夜游茶楼,黄公子陡遇刺客

  正月十五。京都好不热闹。

  上元节是普天同庆、官民同乐的节日,夜幕降临,繁华的街道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家家户户门前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处处美不胜收,如同天上人间,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一支社火队浩浩荡荡穿街过巷来到封丘门,看热闹的人群比肩接踵。场面火热,人山人海。彩炮声、人声、马嘶声此起彼伏。李墨源兴致勃勃地尾随而来,随人流走到封丘门外西首的馨香楼下。感觉有些乏了,就信步进了店堂。

  馨香楼是京都有名的茶楼,今晚同样是彩灯齐放,楼内灯火通明,照耀得四处如同白昼。早有小二迎着,客客气气领他上了二楼。

  二楼的大堂里却并无多少客人。李墨源环顾四处,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此处视线极佳,透过落地窗子,楼外的京城夜景和街道上热闹的场面一览无余,尽收眼底。李墨源满意地落座之后,吩咐身边的小二:“上两客应时的点心,再来一壶碧螺春。”

  小二尚未搭腔,只听邻座一位客人模样的男子大声说道:“馨香楼内没有碧螺春,公子若要饮茶,不妨来一壶顾渚紫笋,这也是最有名的好茶。”

  李墨源循声侧过脸去,但见这位说话的客人,年纪与自己相仿,也在二十来岁,周身锦服华袍,光彩照人,一副富贵人家子弟打扮。客人身边站着一个相貌平常家丁模样的中年男子。再看客人的脸,李墨源禁不住心中微微一怔,感觉十分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那客人和家丁见到李墨源的脸,也都是不由一愣。家丁俯下身来,与客人耳语了几句。那客人神情更显疑惑,站起身缓步走到李墨源桌前,一边仔细端详墨源,一边拱手施礼道:“公子口音似是江南人士,敢问高姓大名?”

  墨源连忙回礼:“台州举子李墨源。还没有请教兄台如何称呼?”对方一口京音,想是京都本地人士了。

  “姓黄。”对方的态度略显倨傲,许是盛气凌人惯了。但看到李墨源气质不凡,玉树临风,又立即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生硬,故换了亲近些的口吻说:“难得与李兄偶遇,一起坐坐如何?”

  对方只是报了姓氏未报名字,不免有失礼之嫌,但李墨源并不在意。今日观灯夜游兴致正浓,他才不会为区区小事心中添堵,因而还是用倍加谦恭的语气回答:“不嫌弃的话,就请兄台移驾到小弟这里。孤身一人,小弟正觉有些无聊呢。”

  黄公子呵呵一笑,在墨渊对面坐下。随即对小二说:“快将馨香楼的拿手点心上个五六盘来,再来两壶紫笋。回头由我结账。”墨渊正要推辞客气一番,黄公子很潇洒地举手示意他不要吭声。

  小二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下楼去。

  黄公子笑道:“李兄不要客气,相遇即是有缘,你不觉得我二人长得容貌有些相像吗?”

  这一说,墨源倒是突然醒悟,怪不得刚才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呢,原来黄公子与自己长了一副容貌相近的脸。

  墨源不禁感叹道:“说起来这还真是奇事一桩啊。”

  小二将点心茶水陆续摆上了桌,墨源与对方相互客气推让了几句,双双端起茶盏品尝。

  墨源只是浅尝一口,便不由的赞叹:“这顾渚紫笋果然名不虚传。清香扑鼻,滋味醇浓,回味之中犹觉甘甜爽口。”

  黄公子一听,目光熠熠有神,兴致颇高地问:“看来李兄对饮茶一道也知之甚多?”

  “谈不上。小弟家乡产茶,只是略知皮毛而已。”李墨源答道:“这顾渚紫笋产自湖州,得太湖山水之灵气,品质才能如此出类拔萃。”

  黄公子点点头:“正是。紫笋产量极微,唐代起就一直都是贡品。‘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这是唐人描写紫笋茶进贡时的诗句。”

  “黄兄知道的真多。”李墨源不禁动容。

  黄公子接着说:“顾渚紫笋有价无市,市面上大多是些仿冒货,若在几年前,就算在这馨香楼里,也是喝不到的。”

  李墨源大胆猜测:“难道是贡品被建安茶取代,市面上这才有了顾渚紫笋吗?”

  “说的不错。”黄公子表示赞同。

  “小弟知道了。这紫笋茶虽非凡品,但是与建安茶相比,滋味未免过于浓烈。加之这些年太湖周边人口大增,水质变差,眼下的紫笋茶虽然仍是茶中翘楚,但品质已是大不如前了。”

  黄公子眼望对面的李墨源,禁不住心中暗暗赞叹。这李公子衣着平常,却对阳春白雪的饮茶一道悟性甚高,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对方思路清晰,即使是揣摩推测,也与事实相差不远。

  “还有可能,紫笋茶芽叶微紫,嫩叶背卷形似笋壳。虽然独具特色,但在外观上与翠绿清亮的建安茶相比,也算美中不足,堪为瑕疵。本朝崇尚火德,这紫红色的茶叶时常用水来煮泡,如果宫中忌讳的话,紫笋也是难逃裁撤之运的。”

  黄公子已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自己对茶揣摩多年,浸润日久,造诣益深。他将建安茶列为贡茶之首,减少紫笋茶进贡的数量,就因紫笋茶的叶色既不吉利,又欠美感。但这原因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谁知这对面的书生,寥寥数言就一语中的,令他不能不佩服。

  这样想着,对李墨源的好感不由大增。

  其实,这位坐在李墨源对面的黄公子正是当今的圣上慧宗赵倨,他往日觉得宫中烦闷,经常乔装成公子哥的模样微服出游,走街串巷,今晚是上元佳节,他只带何观基一人悄然出宫,正是为了观灯玩耍,找找乐子。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人多拥挤之处还是不敢过于招摇,所以选了这个馨香楼,谁知却不经意地偶遇李墨源。

  两人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开春后的会试之事。

  “李兄这次来京,想必是为了今春的春闱?”赵倨对科举一事历来关注,见对方是个读书人,难免有此一问。

  “正是。”李墨源应声答道。“小弟自幼读书,一无长处,也只有科举一途。”

  赵倨放低身躯,探头低声问道:“听说如今的举子们想要杏榜题名,必先暗送钱财,拜师请托,方有题名的机会,李兄难道就未找找门路,疏通一下关节吗?”

  李墨源心中一惊。看来这会考存有黑幕一事已是路人尽知,这黄公子也知根知底。本欲实话实说,将自己拜会陆志龙的事情和盘托出,但忽然想起,自己刚进方府时,表妹曾经嘱咐,请托之事不可信口张扬,便将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眼前的黄公子与自己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而且不知底细,还是谨慎为妙。于是他故作无奈地说:“小弟外乡之人,首次进京,对春闱之事一无所知。就算有此请托的念头,也不可能有这般能耐,找到肯于提携之人,如今小弟我是心平气和,随遇而安,只凭着自身的功底试上一试,若是天不眷顾名落孙山,也只有认命而已。”

  “好,好。”赵倨拍掌叫道。李墨源却有些纳闷,不知自己一番敷衍的话好在哪里。

  “李兄的正直令人佩服。看你如此自信,又才智过人,想必那皇榜之名也是手到擒来。”赵倨一通称赞,倒让李墨源感到有些惭愧。

  正在这时,从楼下急急走上两个人来,其中一位浓眉大眼,膀阔腰圆,长得高大健壮,后面的一位个子不高,人也显得异常消瘦。二人表情阴郁,神色异常。走在头里的那个大个儿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李墨源等人的桌子,二话不说,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刀,迅疾地朝赵倨刺来。

  这一变故根本突如其来,李墨源禁不住“啊”地惊叫一声。赵倨也是来不及反应,呆愣当场,眼看短刀的刀尖就要刺到他胸口。却见一直站他身后的何观基突然跨前一步,大手用劲一拽,将赵倨拖离座位,退到了几步开外。同时飞起一脚,将大个儿手中的短刀踢飞。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转瞬之间,李墨源只觉眼花缭乱,他不知道来者何人,又为何要动手刺杀对面的黄公子,也没料到那个整晚不发一言的家丁武功如此了得。等到他回过神来,却见何观基与大个子刺客已经缠斗到了一块,两人你来我往,转眼交手了好几个回合。

  那个矮个的瘦子见同伙失手,也闪身扑上前来,手持一柄峨眉刺轧向躲在窗边的赵倨。赵倨左闪右躲,难以招架,举动狼狈不堪。何观基此时又被大个子刺客缠住,不得脱身,情况一时危急。

  李墨源没有犹豫。他见赵倨已经手忙脚乱,随时有被对方刺中的危险,下意识地端起桌上的茶盏,一挥手,猛地向矮个刺客砸去。

  那矮个子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赵倨,恨不能一刺结果对方的性命,却没防备到李墨源出手,不偏不倚,这茶盏正中他左边的额头,力道很大,茶盏反弹出去,在墙上撞了个粉碎。

  矮个子大叫一声。鲜血顿时从他的额头涌出,染红了半边脸颊。他的模样也变得恐怖异常,血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手中的峨眉刺再也不像刚才那般精准招招索命。

  那边何观基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光闪闪,招数灵动。他武功明显高出对手一截,加上兵器在手,不出两招,已将高个子刺倒在地。他根本来不及留意对手是否断气,回过身来,挡在了赵倨面前,挥剑对付那个已满脸鲜血的矮个子。

  矮个子额头被砸,本已鲜血淋漓,体力渐渐不支。怎敌何观基手上这支软剑,出神入化,招招紧逼要害,迅疾败下阵来。何观基觑个空当,一招仙人指路,剑尖正中矮个子右胸。

  矮个子轻叫一声,左手捂住胸口。何观基跨前一步,正待生擒对手,却不料对方右手反转峨嵋刺,朝自己左胸扎去。这一刺用力极猛,整个刺身全都插入了胸膛之中,矮个子口吐鲜血,当场毙命。

  何观基见对手宁死不屈,挥刺自尽,也不禁暗暗心惊。他转过身来查看高个子刺客,发现他也已气绝身亡。何观基略一思忖,很有经验地用剑挑开高个子的上衣,对方胸口处赫然挂着一块形似蝙蝠的墨绿色玉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自言道:“果然是黑蝠社。”

  这时,整个馨香楼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座椅板凳东倒西歪,茶盏点心遍地都是。打斗之时,二楼胆小的客人早已逃下楼去,一些胆子大的却躲在一旁观看,陆续有不少看热闹的人从街上涌入楼内,纷纷往二楼挤上来。

  “不得了啦,出人命啦。”小二惊慌失措的大叫声突然回荡在高大宽敞的茶楼内,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毛骨悚然。

  何观基手攥住赵倨,用软剑开道疾步往楼下走去,众人纷纷躲闪。就在迈下楼梯的一刹那,他转身看到李墨源仍然呆立在原处,禁不住大喝了一声:“还不快跑。”然后也不管李墨源有没有听到,带着赵倨飞身下楼走了。

  李墨源没有料到今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莫名其妙的一场打斗让他惊恐万分。似在眨眼之间,他的脚边已经横躺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用眼睛一瞥,就感到喉咙发痒,几乎干呕起来。何观基下楼前的一声吼叫,让他从呆愣中猛然回过神来。

  是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官府一旦来人,自己就说不清楚了,如果被带进府衙那就更是麻烦。想到这里,李墨源口中喊着:“闪开。”然后发狂似地冲进人群。

  他左推右挤,几步就冲下楼梯,来到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很快消失在人流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