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木不忘语 第四章
作者:郭八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时至小寒,虽然还没有下过大雪,但太阳大半个月都没露过头儿。四下全是枯木枝子,天气冷得异常。林友康作为一个男生,在外面还没站两分钟就发觉有些冷。更别说田隶真从教室出来得匆忙,身上连羽绒服都没有穿了。

  林友康踩着枯草朝她走过去,弯下身拉了一下她的校服袖子说道:“你站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江灵抬头看是林友康,虽然他性子极软弱,一直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但这次林友康太过分了,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他张开胳膊站到田隶真前面,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气势汹汹地问道:“你还嫌没欺负够我们家真真?林友康,我告诉你哦。有我在,你别想再动阿真一下!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哦!”江灵说着挥了挥手臂。

  “我们家”三个字腾地灌进林友康耳朵,血液猛地涌进林友康的脑袋,他眼睛里冒着火,凶狠地看着江灵。这次一定不能冲动,林友康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再把事情搞砸。于是他拼命压着火气,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对江灵命令道:“没你的事,站一边儿去。”言语中带着一种难以反抗的威严。

  “你!”江灵气得整张脸都红起来。可他的眉目注定让他做不出生气的样子,即使肺都快要炸了,略微弯下的眼角让他看起来仍像是在微笑。

  田隶真本来就一肚子火,哪受得了林友康对江灵这样的态度。她上前在林友康胸口猛地推了一把:“林友康,你的人格又欠费了吧你?别人敬你是别人的事,你在我眼里就是一粪堆。你瞧惯灵子也好,瞧不惯灵子也好。要是再敢欺负他,咱们就走着瞧!”

  田隶真对江灵的爱护,瞬间在林友康心里掀起万丈狂澜。愤怒轰地涌上头顶,他忘记想好的一切,忘记下楼的目的,忘记他只是想来和好,所有理智抛到脑后,冲田隶真强横地说道:“我就是瞧不惯他,你能怎么着?一个男生没有半点阳刚气,天天娘们叽叽地咬着嘴唇,还能怪别人说他?”

  江灵听到这么刺耳的话,心里气恼至极。委屈和不满都写在脸上,也不知道怎么发作。田隶真性子比他炸,顿时勃然大怒,厉声说道:“林友康,你给他道歉!”

  林友康直勾勾地瞪着田隶真,怒不可遏地说道:“想让我给他道歉?没门!”

  田隶真心里充满愤怒,充满不解,怒声问道:“林友康,江灵到底什么时候招你了,你为什么老跟他过不去?”算了,田隶真扯了一下江灵的羽绒服,“我们走。”

  田隶真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要离开,林友康顿时又急又气,直接把田隶真逼到墙角。他一把扣住田隶真肩膀,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左手撑着墙壁,厉声质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招你了?那天我去捡篮球你为什么冲我笑?你以为我林友康是什么人?由你怎么玩弄吗?”

  田隶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捡篮球,也不知道什么笑。她已经吵累了,认定林友康的二百五人格再次附身,仰头说道:“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你有妄想症?脑袋得了骨质疏松赶紧滚开吃药去,别在我这撒泼犯浑!”田隶真说完,甩开林友康的右手想要离开。

  心中的信念瞬间粉碎,林友康一震。那么久以来的劳心焦思,原来只是一场自作多情。他的心像是掉进滚烧的油锅,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把她死死钉在墙上,脸庞贴近田隶真,眼神中糅合着疯狂和痴傻,看着她的眉心偏执地说道:“田隶真,你怎么可以否定得这么干净?打从高一那节体育课,我的世界就被你搞得人仰马翻了。神经紧张是为你,失去理智是为你,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全都是为你。你怎么可以否定得这么干脆?你要我怎么办?啊?我问你,你要我怎么办?”

  田隶真十分震惊,她完全不敢相信,身子紧紧贴着墙壁,怔怔呆着。

  林友康见田隶真一动不动,还以为她不相信,注视着她的眼睛真切地说道:“真的,田隶真,我很在乎你,你明白吗?我拿我的人格向你保证,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田隶真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呼吸几乎停止。她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也努力让空气不再那么安静,哼了一声说:“你连个人都不是,还谈什么人格……”

  林友康心里有恐惧、有失落、有茫然、有渴望,强烈的感情令他神智混乱。还没等田隶真说完,炙热的嘴唇就覆到了她唇上。生涩而热烈,柔软的嘴唇让他心动地发疯,伴着重重的喘息,更加忘我、动情地在她唇上辗转反复。

  田隶真吓呆了,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出,全身颤抖而无力。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脑袋发昏。等她反应过来,猛地推开林友康,一把拉上江灵狼狈地逃走了。

  林友康猛地朝后趔趄两步,从意乱情迷中惊醒过来。他看着仓皇远去的背影,眼神中一片凄凉,颓然蹲到了地上。林友康拼命敲着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她一定吓傻了吧?以后怎么办?她不会换同桌吧?

  林友康回教室发现田隶真不在,走到江灵旁边冷冷问道:“我同桌呢?”

  吴霖枫转着手上的笔,靠到椅子的靠背上,仰头看着林友康问道:“哥们,你俩刚才咋回事?怎么又现场表演伊拉克?”

  林友康双手插着校裤口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关你的事儿。”

  吴霖枫摇了摇头,兀自叹道:“哎,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找死吧你!”林友康伸出右手狠狠地K了他一拳。又在江灵的凳子上踹了一脚,凶着脸说,“问你话呢,我同桌去哪了?”

  江灵本来就害怕林友康,而且知道他心情不好,颤颤巍巍地裹了一下羽绒服说道:“中、中暑了……”然后吓得把整个身子都缩到了吴霖枫后面。

  吴霖枫看不下去,用手头的橡皮敲着桌子,不满地说道:“找不到你同桌是你的事儿,别拿我同桌出气。”

  其实林友康早就猜到了田隶真想躲他,这会儿肯定装肚子痛请假回宿舍了。林友康负气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个人郁闷地靠着暖气片。两条腿跷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桌上的书堆呆呆地坐了两节课。任谁跟他说话,都不肯搭理一下。

  教室由嘈杂的吵闹声变成哗啦哗啦的翻书声,由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变成嘈杂的吵闹声。林友康一个人落落地走在马路上。远处高楼林立,流光溢彩。春节将至,各大商场装红点绿,好不热闹。近处却陷入昏黄的路灯,枯枝在风中摇摇欲坠。呼呼的寒风刮得衣帽乱飞,打在脸上还有些疼。看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独行学生,看着夜色中顶风的破旧电动车,看着梧桐树上挂着的五彩小灯。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在林友康心里升腾而起。

  突然,好想好想和她在一起。

  林友康站定在十字路口,看着红色数字逐渐变小,突然转身朝学校狂奔而去。是,他迫切而急促地想和她在一起,他一定要回去。跑过公交车站,跑过公园,跑过便利商店,跑过校门口,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林友康朝四楼的窗户一声声喊道:“田隶真!田隶真!田隶真!”

  应该知道她不会下来,已经彻底完了。他为什么要那么冲动!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林友康的心一点一点地冷掉,后悔、难过、沮丧,所有的负面情绪把他夹在中间,犹如在暴风雪中,毫无抵抗的能力。

  他的喊声引来不少要回宿舍的女生的注意,林友康知道田隶真最讨厌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不可能下来,林友康的心沉入一片落寞,他垂下双手,低着头转身要离开。

  迈出两步,不死心地扭头看了一眼宿舍。突然发现,田隶真正在宿舍门口的铁栏杆旁边,脸上带着几分惊愕。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他。林友康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下面注视她。他们对视很久,林友康似乎确定不是幻影。眼神中的悲伤一骑绝尘,脸上换成痴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大冷天的你不回家,在这挑战吉尼斯抗寒指数呢?”田隶真跑下台阶,走到他跟前。对于今天的突发事件,随之带来的尴尬,她只能尽量忘掉。

  “我想你了,是从半道折回来的。”林友康呆呆看着她。

  “你再耍流氓,小心我打110投诉你。”田隶真发现林友康说话的时候,灯光下散着明显的哈气。天气很冷,他额上全是汗,想必热气散掉会骤冷,就说道,“我们宿舍快熄灯了,你赶快回去吧。”

  林友康蹙着眉不满地问道:“你是赶我回去吗?”

  田隶真被他的幼稚搞得很无奈:“不是,只是因为天气太冷,而且已经很晚了,你再不回去家里人会担心你。”

  “可是我想跟你说会儿话。”其实,一直以来不都只是想和她说说话吗?

  田隶真皱着眉头在鼻子旁边扇了扇风:“你不会拿84消毒液洗澡了吧,怎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酸腐味儿?”

  林友康有些生气。“田隶真,你怎么回事?我大冬天的跑一个来回就是为了跟你说会儿话,为什么你一定要呛呛我?”

  田隶真拿他没办法,就指了指旁边的花圃说:“去那边说话吧,这儿全是人。”

  明明很想靠近,等走近了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林友康对田隶真说道:“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吧。”“我没手机。”“那q.q号呢?”“小企鹅?江灵以前给我申请了一个,但早不记得密码了。”“喂,你不要三句话不离江灵行不行?”林友康不爽地在松树上踹了一脚。“我跟江灵是好几年的朋友,你别这么不讲道理。”田隶真有些生气。

  林友康心里不乐意,气得站在旁边不再说话。僵持了几秒钟,宿舍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声音:“快回宿舍,要锁门了。”田隶真扭头看了一眼,宿管大妈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回过头对他说道:“林友康,我回去了啊。”林友康靠着那棵树,不动,也不吭声。“我真回去了啊。”田隶真又确定了一遍。

  林友康双手插在口袋里,依然怔怔看着她。田隶真刚转身,林友康开口说道:“我能不能抱抱你?”“什么?”田隶真被吓了一大跳,愣了一下低声说:“快回家吧,已经很晚了。”林友康拉住她袖子的一个小角,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说道:“让我抱抱你吧,不然我回去也睡不着。”“回去吧。”田隶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心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林友康继续纠缠道:“我求你了,让我抱抱你吧。”

  田隶真皱眉说道:“宿管阿姨看着呢,别闹了行不行?”“她现在不在。”林友康指着宿舍的玻璃门说道。田隶真回头看了一眼,阿姨果然很不配合地回值班室了。真是书到用时方很少,刚要靠山山就跑。田隶真了解林友康,如果不答应,他恐怕真会拿出那股子一鸣惊人的二百五劲儿赖着不离开。“行了,就一下。”田隶真无奈地点了点头。这句话刚出口,林友康一把把田隶真抱在了怀里。用很大的力气,好像害怕下一秒她就会跑掉一样。这种实实在在,却又恍恍惚惚的感觉,让他飘然若飞。

  “诶,好了。”田隶真拍了拍林友康凉冰冰的外套。林友康不知足地嚷道:“再抱三秒。”“3、2、1,”田隶真飞快地数了三个数字说道,“好了,快走吧,一会儿被宿管看到了。”“田隶真我知道你担心高考,担心老师和家长的指责。我知道虽然你外表看似大条,其实心思很敏感细腻。不管你相不相信,可是这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我会一直陪着你,绝对不会离开。”林友康说完后在田隶真的额头吻了一下。还没等田隶真反应过来,飞快地跑掉了。

  林友康,我们才十六岁。余生六十年,每天都在变。可是田隶真没有说出口。

  该怎么办?那个吻,那个拥抱……田隶真实在不敢再想。她步履沉重地走上台阶,沉重地走过宿舍玻璃门,神情落寞索然。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心中却盛着万千心事。对学业的焦虑,对妈妈的愧疚,对梦想的渴望,现在又多出一个人。她顾不得来来往往端着水盆、擦着头发的同学,一个人坐在四楼的楼梯台阶上。实在太累了,心里真的已经盛不下多出来的一个人。转眼就是会考,之后就是高考,还有始终放不下的梦想。一重又一重,她哪能承受更多的压力……还有林友康说的那句,她其实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不敢面对老师和家长的质疑,更不敢面对未来可能的伤痛。

  没有起点就没有痛苦的结局,田隶真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