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方面，林友康因为那一个简单的拥抱，兴奋得一路狂奔回家。林妈妈进房间的时候，林友康正抱着那张试卷满床打滚。

　　“康康，你发什么疯？怎么开心成这样？”林友康心里充满强烈的分享欲，拉了一个枕头塞在下巴，伸手问道：“妈，你看这个字怎么样？”林妈妈坐到床边，拿过卷子看了看，点头说道：“好字，比你的好多了。”林友康惊喜，老妈竟然都觉得田隶真的字好，趴她肩上求证道：“真的很好？”“嗯，”林妈妈还在研究卷子上的字，“你看这个‘南’字，整体结构洒脱大气，尤其这一竖写得好。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啊，”林妈妈说，“你看这个‘繁’字，她本来可以写得很伸展，却收缩了很多。”林友康在写字上不在行，被妈妈一提点，果然如此。林妈妈说：“我觉得田隶真的性格应该很大气。但又被很多东西束缚，这也许会成为她以后发展的阻力。”林友康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田隶真的卷子？”“我又不瞎，这不侧栏有她的名字嘛。”

　　“那也不一定，”林友康拿过卷子说道，“字不一定如其人对不对？不然你儿子的情况怎么解释？”“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林妈妈调侃道。“那是，”林友康盯着卷子自言自语道，“我也该好好练练字了，”又问妈妈说，“老爸还没回来？”

　　“在下面店里和人说话，对了，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假？”“大概还有三个多星期吧，怎么了？”“回济南呗，你奶奶已经打好多次电话了。”林友康忽然意识到就要放假了，那也就意味着整个假期都不能再见到田隶真……“妈，今年晚回去一天吧，我还有点事儿。”“不行！你们放假的时候离大年三十只有四五天，来回再耽误一天功夫，时间本来就很紧张了。更何况你姥爷住那么长时间院，我也得赶紧回来照顾不是？”“那我买火车票回济南，你和老爸先走吧。”林友康语气很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林妈妈知道儿子的脾气，就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林友康从床上跳起来就开始准备热牛奶和面包。

　　一中住校生要上早自习，早自习期间大门紧锁。林友康到学校的时候，伸缩门刚关上没多久。冬天的六点半，整个城市仍在黑夜中沉睡。井盖上的积水冻得结结实实，寒风呼呼地打在学校旁边的高考光荣榜上。林友康冻得牙齿不断打战，不停地搓着双手取暖。但心里却一直在担心书包里的温牛奶，希望下早自习时千万不要凉掉。

　　快到七点二十，门卫终于开了门。穿着厚实的蓝色警卫服的大叔手里拿着一个茶缸冲他喊道：“小伙子，下次别卡着关门的时间来学校了。看都冻成什么样子了，赶紧进去吧。”林友康往书包里探了无数次手，知道牛奶已经快凉了。朝门卫嗯了一声，拉上拉链飞快朝教学楼跑了过去。爬到五楼，还没下课。他先缓了一口气，把脚步放慢下来才进教室。

　　田隶真整个早自习都心不在焉地想东想西，察觉到林友康的脚步声，赶紧挺直后背要往前挪椅子，因为教室桌椅的间距特别小。虽然大家经常因为拥挤吵得翻天覆地，但只有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才能体会到把手放到同桌肩膀上，蹭着衣服挤进座位的少年甜蜜。林友康一把抓住椅子把手，弯下腰压着嗓子说道：“不用动了，我能进去。”

　　声音就在不到田隶真一拳的地方，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垂上。田隶真心里微微一慌，胸腔似有万千擂鼓在敲。她很快调整好神色，索性站了起来，低着头把椅子挪到了桌子下面让出过道。

　　本想的片刻亲密……林友康的心一沉，眼神中明显闪过失望。

　　铃声响起，班上的同学三三两两去吃饭。林友康从书包里拿出来一盒牛奶和一袋面包放到桌子中间对田隶真说道：“这个给你吃的。”

　　田隶真看着笔记本上的“inadditionto”，视线越来越模糊。不可以！一定不可以。田隶真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趴在桌子上继续默背英语词组。

　　林友康看她没有动静，心里有些着急，用胳膊肘用力顶了一下她的手臂说道：“快吃吧，牛奶都快凉透了。”

　　田隶真知道抗不下去，用余光瞥了一眼说道：“你是想清仓大甩卖你那套资产阶级的同情心？还是你家专门卖牛奶，想借着产品滞销的机会，手刃高考路上的仇敌？”说完把笔记本推到了更远的桌角，头朝外面趴在了桌子上。

　　“你现在怎么说话这么损？”“那还不是托您老的福，把我当单口相声种子选手一样折磨了将近半年。”

　　林友康双手抠着牛奶盒吸管的塑料纸，失落落地嘟囔道：“我大早上爬起来热牛奶，为了不让它凉掉，一路跑到学校。结果倒霉得没赶上开门时间，还在外面冻了将近一个小时。本来还以为你会很感动，没想到来了还是像以前那样训练脏话十级……”

　　田隶真手上的笔停在草稿纸上，过了一会儿看着林友康说道：“以后别这样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说完站起来快步朝门口走了过去。

　　林友康心里一震，这不再只是一种失落，而是被猛地打入万丈深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林友康的眼睛停在深红色的后门上，一时没能接受巨大的落差。反应过来，飞快冲出教室。走到楼道口，他一把拽住田隶真的手腕，语气中带着几分坚持、重重地说道：“我有自己的主见，做什么值不值得不是由你来判定。我喜欢就是喜欢，谁也没办法改变我的想法。你现在可以不接受我，但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接受。”

　　田隶真用右手扳开林友康很用力的手指，绕过他走下了楼。

　　林友康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其实他哪里有什么自信早晚有一天让她接受？不过只是外强中干的假把式，吓唬吓唬人，亦或给自己一点力量罢了。

　　虽然已经时至寒冬，但学校的早操却没有停下。去操场路上的时候，江灵右手划拉着旁边的灌木丛，扭头朝田隶真问道：“真真，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那个天字第一号绊脚石？”

　　田隶真低头踹着一颗石子，闷闷地问道：“你希不希望我喜欢他？”

　　江灵挠了一下头，皱着眉毛引经据典地认真分析道：“林友康这个人吧，在学校一直处于发达国家的地位。而且在女生市场一路畅销无阻，稳居同类产品销量之首。等下一届新生来了，恐怕还有扩大需求的可能。所以你现在入手，应该稳赚不赔。可你俩打从认识就开始呛呛，我觉得如果你们在一起了，很不利于世界和平。”

　　“你这三观也太不稳定了吧，前几天还撒开丫子骂他，骂得跟王八蛋似的，今儿就换主意了？”

　　江灵嘿嘿一笑：“这不是市场波动太大了嘛。你说你不会因为昨天……心里的小鹿乱撞呢吧？”

　　“别胡说八道，”田隶真实在不敢回想昨天的事情，嘴下不留情面地说道，“我眼光得多恶俗才能看上他。再说了，那家伙说话就跟炮仗似的，三言两语就能让我内分泌失调。我要是真喜欢他，也得有钱天天买牛黄解毒丸败火呀。”

　　“我瞧你今儿一直心不在焉，还以为你在想绊脚石呢。”

　　田隶真叹了口气说道：“也得有功夫呀，我现在在想分班的事情呢。”

　　“你还在想学文的事情啊？”

　　田隶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有些事情真的放不下，放一千遍，一万遍，就是放不下。”

　　“真的会这么喜欢吗？我小时候不管学什么，学两天就腻了，到现在都没有体会过特别喜欢一样东西。”

　　“你不是特喜欢穿帆布鞋吗？”

　　“帆布鞋啊，其实也不喜欢了。只是你一直穿着，我想陪你而已。”

　　“那画画呢？你不是打小就喜欢画漫画？”

　　提到画画，江灵突然兴奋起来，跳到田隶真跟前说：“真真，你不知道，阿枫他……”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江灵啪地合上了嘴。

　　“吴霖枫怎么了？”田隶真好奇地问。

　　“没、没，”江灵打哈哈说道，“才想起来，刚才忘了帮阿枫留英语报纸。”

　　“……”

　　林友康自然看不到田隶真对未来的担忧，他从操场的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田隶真正站在江灵的前面，顿时就来了气。他走到江灵旁边，朝右边撇了撇头，示意他站到一边去。虽然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但那摄人的气场还是把江灵吓得哆哆嗦嗦地走到了一边。

　　田隶真感觉到后面有动静，把单词卡片放到口袋里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江灵早就不知道去哪儿去了，后面站着一个把流氓耍得风生水起的二百五。她拍了拍旁边同学的肩膀说道：“小萱，我们换一下位置吧。”

　　那个女生朝后面扭了一下头，爽快地答道：“哦，好啊。”

　　田隶真刚站定，听到正后面传来一个声音：“田隶真，你以为你属狡兔三窟的？别折腾旁边的同学了成不？”

　　田隶真扭头看了一眼跑到她后面的林友康，低声说道：“林友康，你当我是高级神经病护理人员，可以宽厚仁慈地原谅你以耍流氓为目的的跟踪行为？我告诉你林友康，你现在是主观意识下做出的行为，我可以把你拉到公安局去做巡回展览。”

　　“有谁垄断了市场还傻不拉几地不好好守着？”

　　“你垄断了吗你？”

　　“《左传》告诉我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这不正努力着呢么。”

　　田隶真看了看周围同学，她实在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算了，反正就一会儿时间，再吵下去肯定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只是，她完全没有抓住林友康站在她后面的重点。

　　跑八百米是一件特讲究的事情，站在第一排，掌控全局。站在侧边，潇洒自如。站在中间，任人鱼肉。田隶真最怕的就是站在队伍中间跑步，更害怕前面有颠倒前后脚的学生。偏偏前面那位妹子有超强的反向思维能力，可以丧心病狂地在毫秒之间，将“121、121”准确地翻译为“212、212”。脚法几乎错到惨绝人寰，害得田隶真一直在担心踩到她的鞋。

　　站在队伍中间还有一个让人很困惑的问题，六十多个人一起跑步，那场景简直就跟上街赶鸭子似的，一个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性。时快时慢的速度还有前面那位丧心病狂，在半分钟内几乎把田隶真折磨得狼狈不堪。

　　跑到弯道处，前面同学猛地停下来。田隶真一个急刹车，脚下没定住，朝后撤了小半步，偏偏右脚又被前面的丧心病狂踩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朝后面跌过去。

　　“知道什么叫狼狈为奸了吗？”随着这声音，一只大手稳稳地抓住了田隶真的胳膊。

　　“别这么侮辱狼和狈了成不？”田隶真迅速拂开那只手，赶紧跟上了前排的速度。

　　管他呢，只要狼和狈在一起就行了。后面那个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