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木不忘语 第六章
作者:郭八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一中的作息时间完全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先天下之晨而晨,后天下之眠而眠。早上七点五十,田隶真顶着一脑袋荡气回肠的睡意走在校园,直接导致一中上空的PM2.5一蹶不振。长长的哈欠过后,她眼前突然出现一朵灿烂的小花儿。

  江灵像观察打点计时器似的,盯着田隶真的黑眼圈问道:“真真,你昨儿晚上又没怎么睡觉啊?巴以和谈失败了,还是伊拉克再次出现了危机,让你忧心成这个样子?”江灵说话的时候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田隶真在他脑门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说道:“你以为我是不计摩擦力,可以一直保持匀速直线运动、不用休息的小木块啊?让你试试晚上十一点半睡觉,早上五点半起床,看你困不困。”一见到江灵,田隶真脸上的倦意似乎去了不少。

  江灵脸上冻得通红,疼得捂着脑门嗷地叫了一声。

  田隶真心疼得忙伸手帮他揉了揉脑门说道:“你是骑车过来的?特冷吧,疼不疼?怎么没带手套?赶明儿我有时间了帮你织一条围脖。”

  “算了吧,你天天为了洗个头都得早起半个钟头,我忍心让你给我费那个劲吗?”江灵砸吧砸吧嘴,用一副同情的目光看着田隶真说:“瞧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样儿,学校对你们住校生忒狠了,”他斜了一下肩膀,把滑下来的书包抱在怀里,拉开拉链凑到田隶真面前笑着挑眉说道,“我爸摊的煎饼,犒劳犒劳你。”

  江灵老爸的煎饼简直是美食界的一绝,田隶真恨恨地说道:“早知道你爸今天摊煎饼,我就不用费劲巴咧地去食堂排队,买糊了的开水炒白菜吃了。”她说罢,张牙舞爪地伸进江灵的红色阿迪书包里,拿出来一个塑料袋,又瞅着里面问道,“怎么还有一包,给哪个孙子的?小三还是情人?”

  “我同桌。”江灵说着拉上了书包拉链。

  “就那个满嘴没一句好话儿的家伙?”田隶真一想到吴霖枫就很不爽,“干嘛对他这么好?”

  江灵背上书包,又朝后伸手整理了一下羽绒服上的帽子说道:“他要照顾他妹妹,早上没时间吃饭。”

  “他妹?吴霖枫还有妹妹?不是打劫来的吧?吴霖枫是高级拐卖儿童团伙成员?”

  江灵知道田隶真跟林友康学了一炮仗嘴,也不计较什么,跟她说道:“你见没见过经常站在小学部门口那个,穿一身红的小孩儿?”

  “就穿得跟红绿灯似的,还带着荧光的那个?”田隶真点头说,“经常见,那小孩儿挺可爱的,怎么有这么一个哥?”她又诧异地问道:“吴霖枫干嘛照顾他妹,他爸妈呢?”

  “没了。”

  田隶真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本来抡着煎饼袋子的手忽地垂了下去。她以前在农村上小学的时候,这样的家境倒也见过不少。但这事儿搁在吴霖枫身上,那个整天看起来吊儿郎当、对谁都似是而非地歪嘴坏笑着、一副天下任我耍的吴霖枫身上,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也有些难究其由的悲伤……

  江灵忽然反应过来说漏嘴了,连忙拉住田隶真的袖子,压低声音慌张地央求道:“真真,你可千万、千万别告诉别人,枫枫不让我说的!”

  “吴霖枫没有爸爸妈妈?”田隶真仍然不敢相信。

  江灵轻轻点了点头,盯着脚上的鞋低声说道:“是啊,枫枫家本来很有钱的。只是几年前他爸做生意失败,又突然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到了人还是没了。他妈不想吃苦,把房子卖掉后跟人跑了。所以枫枫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照顾妹妹。”

  田隶真的思绪就像被吴霖枫揪住了一样,一路上整个人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天道真的忌盈吗?这些年吴霖枫吃了多少苦?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哥,到一个人撑起那个小不点儿的天空,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笑脸背后究竟是怎样的辛酸?

  他终究还是当初她崇拜的那个他。真好。

  可是,如果他可以避免这些厄运,田隶真多么希望没有这份崇拜。

  “田大蛐蛐儿,想嘛呢?”胡媛一屁股坐到田隶真前排的桌子上,双脚踩着凳子,往前探着身子拍了拍田隶真的脸问道。

  田隶真回过来神,拔掉手上水性笔的笔帽说道:“正想着要是和王力宏约会,先和他聊一下天下格局,还是聊点儿赚钱的法子。”

  胡媛啧啧地摇了摇头,又问道:“你不是发烧了吧?脸怎么这么红?”

  “估计有点儿吧,宿舍被子有点薄。”

  林友康打水回来,手里拎着两只紧挨在一起的水杯。身子探到田隶真跟前,用空着的左手扳过来田隶真的脸,挑.逗地说道:“发烧了?来,让小爷瞧瞧。”

  田隶真一把甩开林友康的手:“滚一边儿去!”

  林友康在田隶真的事情上格外有耐心,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赔笑着说道:“您是皇帝老子,我既要把您伺候舒坦了,还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胡媛在旁边噗嗤笑了出来,她倒不怕林友康,指着桌上的煎饼问道:“蛐蛐儿,这谁给你的?”又捂着肚子,用一脸便秘的表情说道,“我还没吃早饭。”正版牛津英汉大词典解释为:您把煎饼施舍给小的吧。

  田隶真知道打从她和江灵一起进教室门,胡媛就惦记上这煎饼了,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江灵给的怎么了?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点儿,想跟我抢食儿,还是先自求多福吧。”

  胡媛最初接近田隶真的目的就是为了江灵,好在这个特务不怎么敬业,除了开学的时候和她打了一架,始终都没有把田隶真列为情敌联合国秘书长。

  但这煎饼生来命运多舛,惦记它的不止胡媛一个人。林友康本想下楼去医务室拿两片感冒药,一听田隶真的话,立马转过身一把抢来煎饼,盛气凌人地朝田隶真质问道:“为什么你吃他给你的煎饼,却不肯吃我给你带的早餐?”

  “你和他能一样吗?”田隶真伸手说道,“我这儿正闹大.饥荒呢,赶紧地还给我,不然全球人民都不会放过你!”

  林友康一听田隶真又说他不如江灵,火气腾地冒到心头。他挑着眼皮,做出一副无赖相,“我就是不给你,看你能怎么着。”林友康说完打开袋子咬了一口,软乎乎的还挺好吃,原来田隶真好这口。“还吃吗,全给你。”林友康把狗啃过的煎饼杵到田隶真眼前。

  田隶真忽然想起隶心,又看了看林友康幼稚的模样儿,不由得笑了一下。不过那丫头比林友康幼稚多了,当年为了和她抢火腿肠,把整箱都舔了一遍,结果因为吃得太多拉了好几天肚子,之后再也不肯碰火腿肠了。虽然心里乐呵,田隶真嘴上却仍不客气地回敬道:“赶忙儿地滚出我的可见范围!”

  林友康本来还在担心“那件事”,既然田隶真没有因此不理他,所有的顾虑早就抛之脑后。他索性耍二百五耍到底,坚持推让道:“给你吃吧,这叫间接接吻。”脸上带着贱得滴水不漏的表情。

  “滚!”

  虽然胡媛因为没吃到江灵的煎饼而有些失落,却看到自己凭一己之力成功地挑起了人民内部斗争。顿时觉得整个世界灿烂美好,乐乐呵呵地走掉了。

  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晨跑过后,大冬天穿着个花里胡哨的大裤衩子站在教室中间开始讲《红楼梦》。田隶真一向对语文课的热情最高,可今天怎么都集中不了精力。手上碾着课本的右下角,眼睛不自觉地朝吴霖枫挪了过去。明明很开心,和江灵有说有笑,但田隶真心里却蒙了一层无法退却的秋霜。那么优秀,那么爱笑,那么好看,却那么痛苦……

  林友康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在看江灵,在田隶真眼前划拉一下爪子问道:“长得跟一坨羊屎蛋儿似的,有什么好看的?”空气中的乙酸浓度猛得窜高,大有下一大坛子CH3COOH的趋势。

  田隶真扭头看到一张脸跨过她的胳膊,鼻尖儿几乎贴到她的侧颊,吓地说道:“靠我这么近干嘛?又想耍流氓?”

  林友康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不带错书了,你好歹得发挥点儿同学爱,也让我看看是吧?不然那么一大坨爱心憋在心里,再憋出点儿心肌梗塞什么的多不好。”

  田隶真哼哼着不理他。

  “再说了,我长得像采花大盗吗?”

  “不像。”

  “这就对了。”

  “你就是采花大盗!”

  “我是‘采花大盗’四个字里面的第二个。”

  “你是‘采花大盗’四个字里面的那个‘屎’字。”

  ……

  语文老师走到讲台上,双手撑着多媒体桌子问道:“同学们,知道人最伤心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应吗?”

  “哭。”

  “大哭。”

  “痛哭。”

  “歇斯底里地痛哭。”

  “不是,”语文老师摇了摇头说,“不是,像林黛玉那样的人已经算是够好的了,伤心的时候能哭出来说明还没有伤心到极点。人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知道什么是郁结于心吗,心里明明很难过,可怎么也哭不出来,就憋出来毛病来了,”语文老师随手两个三分球,粉笔头分别正中林友康和田隶真的脑门,“听见了没,人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报告老师,听到了!人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林友康大声回答,语气中丝毫没有反省之意,倒因为和田隶真“共患难”而感到异常兴奋。班上顿时一阵哈哈大笑,田隶真气得脸色铁青,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中学生是对恋爱最向往、也最敏感的时候,虽然被调侃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田隶真骨子里却反感得很。她不是好学生,却是个乖学生,一万分不愿意和“早恋”这两个字有任何关系。

  越是这样想,田隶真心里就越不舒服。下课后,她端着一张煎饼脸,神色严肃地说道:“林友康,我警告你,以后上课不要再跟我说话了,我不愿意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不愿意让别人拿我和你调侃!”“我”和“你”两个字发音格外清晰准确,区分得没有一点儿情面。

  林友康脸上的兴奋一扫而光,气呼呼地顶了回去:“拿咱俩调侃怎么了,多大的事儿!别人不还老说你和那个小娘们怎么怎么样呢吗?你怎么就没有不乐意。”

  “他能一样吗?”田隶真一怒之下摔上教室门就出去了。

  可是,为什么别人拿她和江灵开玩笑,田隶真完全不觉得怎么样,甚至自己还会再添点儿油、加点儿醋。怎么一到林友康那里就不一样了呢?那种隐隐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做贼心虚般故意想要撇开,很故意,过分地故意。

  田隶真一想到这里,把自己给吓了一大跳,赶紧跑下楼去上厕所了。

  林友康却气得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他怎么就不如那个娘里娘气的小子了?他胸口像是堵了一大块石头,恨得咬牙切齿。可不管怎么气,林友康还是下楼去医务室拿药了。